看不见的城市·吉尔玛
从吉尔玛城归来的旅人,都带了不一样的记忆:一个盲眼黑人在人群中大喊大叫,一个疯子在摩天大厦的楼顶飞檐上摇摇欲坠,一个女孩牵着一头美洲豹散步。其实,许多手持棍杖敲打着吉尔玛石子路面的盲人都是黑人,每座摩天大厦上都有人在变疯,所有疯子都在摩天大厦的飞檐上消磨时光,也没有哪头美洲豹不为任性的女孩子所饲养。这是一座夸张的城市:不断重复着一切,好让人们记住自己。
我也是从吉尔玛回来:我的记忆还包括与窗子平齐的四处飞行的飞艇,开满为水手纹身的店铺的街巷,挤满肥胖妇女的闷热的地下列车。然而与我同行的旅伴们却发誓说,只见过一艘飞过城市塔尖的飞艇,只见过一个纹身匠在收拾长凳上的钢针墨水和纹身图案,只见过一个胖女人在月台上为自己扇着风。记忆也在夸张:反复重复着各种符号,以肯定城市确实存在。
选自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城市与符号之二。
所以,究竟是城市在夸张还是记忆在夸张?我想都有。
城市的夸张在于,它让其特质充斥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当我们提起纽约,会想起早晨穿着白衬衫的上班族在柏油马路上疾走,林立的高楼将他们围绕;会想起点缀在车流中的黄色的士因为堵车不停响起喇叭,一个个从车窗探出头的司机嘟囔着脏话;会想起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不知害死了多少愚蠢的飞鸟,被它反射的阳光又不知使多少行人放低睫毛的姿态。这也许是一个城市的常态,但谁说一个城市的常态不能是夸张呢?
记忆的夸张在于,它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各种记忆与体验。就好比我们会时常回味起曾吃过路边的一份煎饼果子,加了半勺辣酱两块肉;就好比恋爱中的女孩会不时温习起第一次被他牵起的手,那天很热手湿湿的。记忆的夸张就如同雕塑的过程,通过动作的重复凿出许多精致细节,同时产生的未来得及清理的废屑却模糊了事物本身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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