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教会我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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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房间
父亲到他六十岁,都没有好好住过一个房间。
我家兄弟姊妹四个,家庭负担重。父亲三十多岁辞去了保险公司的稳定工作,开始为家庭打拼。
他在县城北关开了间小型废品收购站,终日在灰尘里和废纸、废铁以及一些塑料打交道。为了照看这些废品不被人偷窃,他晚上就睡在废品收购站里。我去过他的废品收购站,光线昏暗的大厅里堆满锈到发黄的钢管和被踩扁的塑料矿泉水瓶,地上到处是黑色的大个螺丝、螺栓和三角铁。踩着脚下的杂物,坑坑洼洼,跌跌撞撞走到他支在角落里的小床旁,那就是他的房间。
他看我来,不让我去干活。知道我喜欢看书,拿出几本收购来没有封皮的旧书给我读。我便斜躺在床上边读书,边听他和交废品的人赌咒似的争论着秤准还是不准。过的久了,父亲便探头过来问我是不是饿了,给我钱去吃烩面。那家的烩面味儿不赖,还有鹌鹑蛋!他笑着跟我说,然而他却没去吃,要留下看门。我出门去,远远看他站在收购站外堆积如山的废旧自行车架上,正把收来的破自行车往山上搬。这个场景随着他角落里的房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后来碰到拆迁,父亲的废品收购站的生意做不下去了。父亲搬去郊区开始打压块。打压块的生意和废品收购站类似,只不过需要把收来的废铁皮、破自行车通过简易的压块机压成长条形铁块。租的场地附带的两间房都破烂不堪无法住人,父亲只能住在一个锈迹斑斑的蓝色废弃货车车头里。那个由车头构成的房间我也住过,坐起来就直不起来腰,仅够一个人蜷缩地卧着。透过货车车窗浑浊的玻璃,能看到父亲在开动压块机,轰隆隆的响声伴着火光四溅后,一个个有筋有骨的银白色压块就成型了。因为买的压块机是二手货,时不时坏掉,父亲和母亲不得不搬起非常沉重的压块机竿来自己维修。每当这时,父亲总是不让我帮手,他是害怕我磕到碰到,宁可自己辛苦。因为不在行,往往修了很久都不成事。父亲坐在地上叹口气,拍拍屁股上的灰起来打电话请师傅来修。坏这么一次估计一个月都白干了。不知道父亲躺在货车车头里,想着还没修好的压块机,是怎么样的心情。父亲睡在货车车头里大概四五年。还记得有年过年,除夕夜下大雪父亲也是在那个货车车头里过的,早上才回来和我们一起过了大年初一。
由于经济不景气,废铁卖不上价,打压块生意也不能做了。父亲看人卖炭挣钱,去了周口市卖炭。我那时已经上了大学。暑假回去看他,满脸满身都是黑色的炭灰。这时他的房间是间传达室。有点像正经的房子了,却漏水,一到雨天就放几个水桶在房间里。我在雨天的晚上听滴滴达达水打桶子的声音,听父亲说他怎么去山西拉炭,拉回来却发现比平顶山没便宜多少,白白辛苦了一趟。买炭的饭店都是赊账,试过炭好才付钱。有家做羊肉汤的,他开始去送炭还觉得店老板人不赖,给他茶水喝,谁知道到结账时候却关门跑掉了!父亲开着三轮车去饭店挨家挨家送炭。一百多斤一包的炭,要连续搬几包到饭店主家指定的地方。那时他五十多岁了,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还硬撑着去干。这些辛苦他却从来不愿意和我说,都是母亲偷偷告诉我的。
现在父亲来到郑州,找了个给人看地下车库的活。他的房间是一间大概五六平方的地下室。地下室不让安空调,闷热又潮湿。前一段儿,我回去,他手上生了很多大颗大颗的湿疹。我买了个抽湿机给他,他说挺好用的,一晚上抽出来很多水。问他为啥不住他在郑州买好的房子,他说在这里工作,回去住,不方便。我知道,他是为了把那个房子租出去,为他还没结婚的小儿子多攒点结婚钱。今年我也有了儿子,有些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