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治物语》上卷 试阅
上卷
之一 路不同,藤原信赖与信西入道对立
窃以为,治三皇五帝之国,管四岳八方之民,须因官择贤,应材授禄。君择臣授官,臣量力奉职,则任虽重亦能达成,事虽难亦可解决。此如行舟于大海,须借帆橹之力;鸿鹄之凌云,需有羽翼相助矣。治帝王之国,须有良臣相助云云。匡辅国室待忠良,若能适才任用,国家便能自显长治久安之局面。
从古至今,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评价辅助君王的良臣时,考核内容皆以文武两道居先。以文辅万机之政,以武镇四夷之乱。治国安邦,必以文左武右相辅相成,如人之两腕,缺一不可。倘若能两手并举,则不恐四海动荡,无八荒民患之忧。特别是如今的末世(浇季),有些人骄奢纵欲,藐视朝威,挟持民众,夹杂祸心。更应及早防备,特别是要选拔勇士。如唐朝的太宗文皇帝(李世民),为良臣割须入药(原文是烧须,恐是谬误),为士兵含血吸脓,所以众人皆心念君恩,舍生取义,危急之时就算舍命也在所不惜,只想以死报恩。就算受恩者不上战场,没有亲自相助,但皆心悦诚服,人心归顺。而搬弄是非、弄虚作假之徒,乃是危害国家的蛀虫。他们竞逐朝夕的荣华富贵,为权势争斗于市井和朝堂。他们那种奸佞的性格,必然会致使他们憎恨忠义的人,妒忌比自己优秀的人才,厌恶别人的地位和财富比自己更富有。这些都是愚蠢的人所拥有的习性。我们必须要辨别清楚,以作取舍。
话说在日本平安时代末期,有位叫藤原信赖的人,官居权中纳言兼中宫权大夫、右卫门督。他是人臣之祖——天津儿屋根尊(春日大明神)的子孙,中关白藤原道隆的第八代后裔,播磨三位(三品官)藤原基隆的孙子,伊予三位藤原忠隆的儿子。可他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无才又无艺。平时只会炫耀朝恩,也不思长进。因祖辈曾历任各地的要职,便从祖辈处继承了各地的财产和俸禄,仅因为已到达了相应的年龄,也升到了从三位的官位。这个藤原信赖,只是两三年之间就历任近卫司、藏人头、后宫官司、宰相中将、卫府督、检非违使别当,二十七岁就成了中纳言右卫门督。
由于是藤原家的嫡系,这些也无可厚非,但旁系之人从未有此先例。不仅官职,俸禄方面也是予取予求。但就算如此他也仍不满足,竟然还想觊觎不属于他家族涉猎的近卫大将之职。因此,提起这信赖,真是见者侧目,闻者心惊,就算是弥子瑕(春秋时代卫国宠臣)、安禄山(唐朝的叛将)之辈,亦有所不及。而他也不恐余桃之罪(弥子瑕曾将吃剩的桃子进献君王:得宠时主上未必介意,但失宠时就会以此为理由惩治。),只得意于一时之荣华。
与此同时,还有一位官居少纳言,叫入道信西的人(剃度前原名叫藤原通宪,剃度后法号叫信西,由于剃度后仍然入世,称为入道)。他是山井三位(官品)的藤原永赖卿第八代的后人,越后守藤原季纲的孙子,同时,也是鸟羽上皇在位时的进士藏人藤原实兼的儿子。由于出生在儒学世家,虽说是继承家传的事业,但他博览群书,兼修诸道,九流百家皆有涉猎,可说是个世间难得的博学之才。并且由于他的妻子纪伊二位藤原朝子是当今后白河上皇的奶娘,自从保元元年至今,无论天下的大小诸事,他也能够过问,并按自己的想法施加影响。他将以前(因战乱或者经费等原因)荒废的事物重新振兴起来。他恢复了延久时的旧制,在大内设置记录所,评议诉讼,勘定是非。使得圣上的决定更加公平公正,无存个人之偏见,无遭世人之怨恨。使世道重归淳朴,让君上可比尧舜。世间的兴盛可比延喜、天历二朝,而信西之功也应超过之前辅助花山天皇的实权者藤原义怀、藤原惟成的三年辅助。还有,皇居年久失修,殿舍倾危,楼阁荒废,牛马的厩棚,也被雉鸡野兔占了做窝。而他仅靠一年的时间,就重建好如此破旧的建筑,迎回圣上。就连外观精致复杂的太极殿(正殿)、丰乐院(举行仪式的地方)、诸司八省(各部门办公之地)、大学寮(官吏学府)、朝所(贵族食府),也都建造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而如此之事,从建造筹备,到落成仪式,竟能不费时日,不劳民众。而且将已停办的例如在正月举行的内宴、还有宫中七月举行的相扑节等庆典重新操办起来,定期举办诗歌管弦竞赛等活动。恢复宫中的各种仪式,还原以前的各种礼法。
且说在保元三年(1158年)八月初十日,后白河天皇让位给皇太子,以太上天皇的姿态执政。新登基的天皇就是二条天皇。而信西也更加位高权重,可算是如日中天。但同时,圣上后白河上皇对藤原信赖的宠爱,也越发加深,无人可比。越是接近权力的鼎峰,两雄相争似乎无可避免。他们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情况越演越烈。信赖在信西眼中,就是个危害国家,扰乱天下的人。信西虽然心里十分想铲除信赖,可他确是当前最受后白河上皇宠信的臣子,想找人帮忙,却因人心叵测,不能推心置腹,只能将此事按下不提。而信赖想要随心所欲时,总有信西在碍手碍脚,也心生暗恨,欲用计除之而后快。
有一次,上皇去征求信西的看法:“信赖最近说想要当近卫大将。当近卫大将的通常要考察其是否出身于清华世家(公卿的家世资格之一,可任职除摄政关白以下的大臣和大将),但据说有时也有特例。不知您对此有何看法?”信西答道:“如果信赖也能够当近卫大将,那谁人还会对政治抱有希望呢。君王的施政,需明断秋毫。若官员的任命不能得当,则上违天意,下遭非议,更会成为祸国乱世之根源。其例在中国和日本都已为数不少了。例如,阿古丸大纳言藤原宗通,被白河皇封为大将,但到了被称为宽治圣主的掘川皇的时代,却得不到圣允。再如,上代的鸟羽皇希望让前中御门藤中纳言家成卿当大纳言,但由于他仅是诸大夫家的家世,要当大纳言必不能长久。就算能当上中纳言,已经算是破格提拔了。若是提拔过甚,必遭公卿质疑,最终鸟羽皇还是放弃了。但鸟羽皇特意关怀,在年初给他的敕书封面上,写的是致中御门新大纳言的称号,对家成卿来说,已经是比当上大纳言更好的荣耀了。据说,家成卿老后也常常留泪缅怀鸟羽皇的恩德。自古,大纳言都是君上最值得斟酌,对大臣本身也是最责无旁贷的职位。而近卫大将,就算是位列三公,能当太政大臣、左、右、内大臣的臣子,也须有大将之才才能当之。而摄政、关白的儿子,或是英才之辈,也是望而却步的。信赖此等身份若能登上了大将之位,必会更加得意忘形,不自量力,说不定就会成为谋逆之臣而逆天而行。万望圣上三思。”信西说后,看圣上好像仍是无回心转意。于是便将唐朝安禄山的故事画成三卷画卷,献给上皇。后白河上皇看似不以为意,不过也没再提此事,关注转到其他方面去了。后来,信西非议信赖的事也传到了信赖耳中,信赖便怀恨在心,于是就总是称病不上朝,拜伏见的源中纳言师仲为师学习武艺,整天待在他家,进行骑马,反应,跑步,举重等练习。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铲除信西而已。
之二 信赖密谋铲除信西 拉帮结派以图大事
藤原信赖让官任新侍从的儿子藤原信亲做了太宰大二(太宰府副长官)平清盛的女婿,想以此借助平家的武威,实现铲除信西的想法。但平清盛此时身任太宰大二(太宰府副长官)之职,而且被朝廷赏赐了不少的领地,清盛一族都蒙受朝廷恩禄,不会对朝廷有怨恨,不会同意此事的。而左马头源义朝,在保元之乱后,相比起平家而言,却是帝恩浅薄,郁郁不得志。于是,信赖就寻机接近义朝,想接近他并谈一下自己的想法。信赖见到义朝时总是说:“只要我信赖如此这般地向圣上美言几句,别说领土庄园,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那么点小事,圣上是不会在意的。”“得到您如此的关照,真是感激不尽。若您有什么需要,我定会尽一点绵力。”义朝也如此客气地答道。还有,信赖不单拉拢源义朝,连二条天皇的外戚,新大纳言藤原经宗,还有中御门藤中纳言家成卿的三子——越后中将藤原成亲等等在皇帝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人,信赖都与之套近乎,也拉拢了二条天皇乳娘之子官任别当的藤原惟方。而这位别当藤原惟方,本身就是信赖娘家的舅舅,还让女儿嫁给了信赖弟弟的尾张少将信俊,更加亲上加亲。
正在如此密锣紧鼓地筹备,等待机会之时,平治元年十二月初四日(1160年1月14日,平治元年(1159年)有闰月,十二月已是新历翌年),太宰副官平清盛为了还愿,带着嫡子左卫门佐平重盛,去熊野神社参拜。藤原信赖趁此机会,将源义朝邀请到自己的府邸,“由于信西是后白河皇的乳娘纪伊二位的丈夫,天下大小事都尽皆掌控,给自己的子孙加官进爵,还尽说我信赖的坏话。真是奸诈至极。若这家伙长久把持朝政,定会成为国家倾覆、世间混乱的根源。虽然上皇也是这么想的,但始终找不到惩治的机会。我也是想帮你的,我听说平清盛与信西是一伙的,要将源氏的人都排挤出去。本来这事我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听到如此话语,义朝说道:“我本是六孙王的第七代子孙,世代熟习弓马武艺,至今都以惩治叛逆,严惩凶徒为己任。可由于保元之乱的皇室纷争,我源氏族人各为其主,家人因战败而成为朝廷钦犯,骨肉至亲也尽皆被处死,只剩我义朝一人苟且活于人世。之所以不能保全家人,恐怕清盛也有从中作梗。其实我等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并没什么好畏惧的,既然如今您如此相求,我源家便豁出身家性命相随吧。”信赖闻言大喜,拿出一柄珍贵的太刀相赠,说是预祝出师告捷。义朝恭敬地收下后正要离去时,信赖又拉出配有镜鞍的宝马两匹,一黑一白,由于夜里天色昏暗,义朝举起火把看着马,说道:“打仗时,没有比马更重要了。有了这样的宝马更是如虎添翼,有了宝马,就算坚阵亦可破。虽说打仗不看人数多寡,而是要看谋略,但面临大敌,人少还是会吃亏的,请将赖政(源赖政)、光泰(源光泰)、光基(源光基)、季实(源季实)等人也招集来吧。有他们牵头,其他以源氏为首的人不说也会自然聚集过来。”义朝说完就要回去,信赖再次道谢,并从平时备好的兵器装备中挑选了五十套新盔甲,追赠义朝。
之三 兵围三条殿 火烧信西宅
信赖没多久就将义朝提到的人找来了,请求他们协助。“既然我等一门之中的大将都已经参与了,那我们也没有异议。”他们说完就回去了。信赖大喜,既然人马已经齐备,那就事莫迟疑,平治元年十二月初九日(1160年1月19日)当天夜晚子时,以藤原信赖和左马头源义朝为大将,带领人马五百余骑,来到上皇的御所三条殿,将四门团团围住。右卫门督信赖乘着马,在南面的空地上立定喊道:“一直以来得到皇上的深恩不胜感激,但这次由于信西的谗言,说要杀我信赖,为了保住小命,只能暂时逃到东国那边去。”他的话传到上皇耳里,上皇大惊,说道“谁说要杀信赖了。”正在不知所措之时,伏见源中纳言师仲卿将车驶来,正要请上皇上车,忽然听到有人喊,“快点放火!”上皇慌忙上了车,还有同住该御所的上皇皇妹上西门院(统子内亲王)也上了同一辆车。信赖、义朝、光泰、光基、季实,前后左右簇拥着车辇,进入了大内皇宫,据守一本御书房。马上,佐渡式部大夫源重成和周防判官季实在上皇身边近身护卫。这个叫重成的人,在保元之乱时,也曾在仁和寺守卫过崇德上皇,还有崇德上皇要被流放到讚岐时,他也一直护送上皇到鸟羽之地(位于现京都市南区)。因此渊源,人们常说他护卫过两代帝皇。
再说三条殿那边的情形真是惨不堪言。四周的门被士兵们堵死,而里面到处都着了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公卿、侍从、还有妃子娘娘等人,被说是跟信西有什么关系,或被射死,或被砍杀。没被烧死的,好不容易跑出去又会被箭射杀,怕被箭射死而躲回去的,也会被火烧死。为了躲避箭射、火烧,很多人都跳进井里,看上去像是躲过一劫,谁知在最底下的溺水,在中间的被自己人压死,在上面的还是被烧死。被烈风一吹,火烧得越来越旺,雕梁画柱的建筑已被燃得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倒塌,扬起的烟灰让人无法呼吸。
正是
彼阿房炎上,后妃采女皆身陨;
此仙居回禄,月卿云客无生还。
(炎上、回禄:都是着火的意思)
左兵卫尉大江家仲、右卫门尉平康忠,两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拼死抵抗,但还是被杀,两人的首级被长刀的刀尖串起,送到皇宫,献于待贤门,做鬼去了。到了翌日十二月初十日丑时(凌晨二时许),士兵们拥到了姊小路西洞院信西的宅邸放火,看到年轻的女眷慌张外逃,为了避免信西化成女装潜逃,围捕的把很多女的也砍杀了。
保元之乱以后,世道开始安稳起来,大街小巷皆可路不拾遗,门不闭户,日日欢歌,其乐融融,特别是最近的两三年,京都特别安定,穿甲胄,带弓箭行走的人已经不怎么见到了,偶尔出现这样的人已经引人注意,可现在整个京都、白河(现京都市东北部、六波罗附近)一带的地方,却充斥着士兵。联想起不久的将来,大家都无不哀叹。
之四 信西之子罢官 恶源太上京
接着,少纳言入道信西的五个儿子被解除官职。他们是嫡子新宰相俊宪、次子播磨中将成宪、权右中办贞宪、美浓少将长宪、信浓守雅宪。据说负责处分的,公卿是花山院大纳言忠雅,实务是藏人右中办成濑。没过多久,太政大臣、左右大臣、以及内大臣等公卿都参加会议,决定要搜捕信西之子。次子播磨中将成宪,由于是太宰大二平清盛的女婿,逃到了六波罗,想平氏也许能保他一命,但由于朝廷宣旨多次要人,平氏没办法只能将人交出。博士判官坂上兼成去六波罗,接收了成宪后,回大内复命,说是要调查审问,便将人交到他手里。而权右中办贞宪,本已割发为僧躲了起来,却被宗判官信澄搜捕出来,告知别当后,被安排由信澄自己看管。
动乱过后,要重新封官排序。信赖如愿以偿地当上近卫大将,兼任大臣。左马头义朝被授予播磨国、成为播磨守。佐渡式部大夫源重成被封信浓守,多田藏人大夫源赖范被封为摄津守等等。源兼经封为左卫门尉,足立四郎远基封为右马允,还有镰田次郎正清被封为兵卫尉,改名政家。这次出兵胜利,获赐上总国之地。
在此,义朝嫡子外号镰仓恶源太的源义平,虽然是住在娘家的外公三浦介(三浦义明)那里,但一听到京都起事,也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正好遇上这次的人事变动。信赖高兴地跟他说道:“义平啊,你可真走运。遇上这次调整,不管大国小国,还是什么官职官位都可以尽量提。以后有什么要打仗的时候可要多卖力啊。”义平答道:“保元之乱时,镇西八郎为朝在宇治殿前突然被封为藏人,阵前升官没什么意思,辞谢升赏是理所当然的。比起封官进爵,我义平更希望的是能领兵。跑到阿倍野(现大阪市阿倍野区)附近埋伏,等待清盛回京,等他只是穿着净衣不备之时,直接闯入军中取他性命。若他命大,逃入山林,那就追捕不休,直到将他的首级挂在狱门之上,等到信西的势力全被摧毁,世间真正安定下来之时,我再考虑要什么封地,要什么官职官位。现在形势未定,此时得到的封赏又算得了什么。义平不要什么官职官位,还是像东国士兵喊我的名号那样,还是恶源太就好。”信赖说:“义平说的话,有点胡来了。要跑到阿倍野那么远,马都累了。还不如诱他进京,再伏击诛杀为好。”其他人也唯唯称诺。谁能想到,就这样把大好机会葬送了。
大宫太政大臣藤原伊通公,此时官为左大将,才学俱优,时常也会在圣上面前说些机智幽默的话,惹得圣上和其他大臣都忍俊不禁。“朝廷啊,也不管武士有什么贡献,随意就封赏官职。杀得人多就给官职的话,那死在那三条殿井里的人够多了,为什么不给那井封个官呢?”他这么一说,惹得众人大笑。
之五 信西出家来由 及其身陨南都
且说追兵到处抓捕信西,但却不见其踪影。说起这信西,本名叫藤原通宪,他是藤原四大家之中南家博士的家系,后来却成了长门守高阶经俊的养子(因7岁那年父亲藤原实兼身患急病而死)。(高阶家是皇上近臣、摄关家家司的世家,家里还有几亩领地,生活也算过得去。通宪努力勤奋,习得不差父祖辈的一身学问,但由于入了高阶氏,改名高阶通宪,没了藤原氏的姓氏,也没了能继承父祖辈儒官职位的资格。)通宪没能靠学问做出一番功业,也没当成儒官(入职大学寮),再加上由于没有先辈的余荫,连个办事跑腿的办事官员都没当成。通宪仅仅弄到一个日向守的闲职,有机会在御前听命。至于出家的原因,是因为他为了出仕,费尽了心机,早已鬓角斑斑,变成了就像是脖前悬剑那般度日如年的样子。正是如此惊惶懊丧之时,为了还夙愿,去了躺熊野参拜神祗。在切部王子(切目王子。现和歌山县日高郡的九十九王子之一)前,遇上了位看相的相士。那相士看了通宪,说道:“你应该是位博学之才,何故成了如今剑悬于脖般,如露水即逝的相貌?”相士便为他占了一卜,说道,虽然未来之事不清楚,但过去之事已一一应了占卜的像了。通宪见此,也哀叹“我命为什么这么苦啊。”但又急忙向相士求教如何能破解此劫。相士道:“出家应该能逃过这劫吧。但到了七十岁之后就不太清楚了。”于是,在参拜完熊野之后,通宪就向天皇禀报,“鄙人就要出家了,但若是叫做日向的入道法师,也太没面子了。希望能够被称为少纳言。”但是天皇答道,“少纳言的职位是摄关家等贵族就职的职位,并不能随意封赏。这可怎么办?”经过了通宪好说歹说,终于允得,终于在出家之后,能够被称为少纳言入道信西。孩子后辈们也有机会成为中少将,或者当上七办的官职的。可是就算有机会墨袖缠身,命运也犹如野外草叶挂着的晨露,昨日之欢转眼就要变成今日之悲,诸行无常马上就要显现于目前。吉凶就像系于同一根绳子之上福祸相依。
在初九日午时(中午12时许),信西看到了天空有白虹贯日的天象,恐怕晚上就会有夜袭皇宫,对圣上不妙之事,连忙跑去皇宫御所,希望将此事告知圣上。但圣上此时正在与皇子嬉戏,恐扰圣上兴致,反而不妥,于是便求某位娘娘稍后代为禀告,便先行离去。回到住所,将事情与夫人纪伊二位说起,“快把这事也让孩子们知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去趟奈良。”夫人本想与信西同路而往,但有各种琐事缠身需要交代下去。信西只带了四位随从武士,乘上心爱的月毛马,再带上仆人成泽,往南都方向而去。途经宇治路,顺便到自己的领地,回去在田原深处的大道寺一趟。
之后,越过了石堂山后的信乐峰,遥看就要进入岔道口时,又出现了天变。出现了木星落亥位(西北偏北),太白犯岁星的天象。正是“太白犯太岁,忠臣替君挡”。信西大惊,这天象兆示的是“强者转弱,弱者转强”。若是君示威则臣变弱,若是臣示威则君变弱。如今正是臣示威,所以正是君转弱之时。而忠臣替君挡,说的定是自己了。于是,在第二天的十二月初十日早上,便命叫做右门卫尉成景的侍卫,“快回去看看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成景骑马飞奔回京都,在小幡岔道(宇治市)遇到了信西的仆人武泽。他将圣上的御所被火烧之后,歹人正要去禅门信西的住所等等如此这般地说了出来。“姊小路的住所恐怕已经被毁了,听说这都是右卫门督信赖,去找左马头义朝,要铲除入道主人。我正要去奈良告知主人。”听到如此的成景,觉得不适合将入道的所在告知下仆,便跟他胡乱说道,“你来得正好,入道主人正在春日山那边的某某地方。”便装作继续上京,之后就绕回田原,详细地将事情禀告给信西知道。“果然,你说的事正应了我信西所见的天象。而俗语说的忠臣替君挡,正是要忠臣牺牲其性命以报君恩。只要我有一口气,也会求神佛保佑的。开始准备吧。”说完,便掘了个深穴,四周用板竖起围住,入道便进入了穴里。随从的四人,将发髻割了,向信西恳求道,“希望主人在临终之时,能赐予我们法号。”于是,左卫门尉师光被赐法名西光、右卫门尉成景被赐法名西景、武者所师清被赐法名西清、修理进清实被赐法名西实。之后,他们找了根大竹子,将枝节削去,顶住入道的下巴(原文为口),武士们将割下的发髻放入穴内与入道一同埋葬。四位武士在信西的墓穴前伤心哀叹,可也无能为力,只能垂泪返回京都。
之六 信赖查验信西首级 将首级游街示众兼挂在狱门之上
侍候信西的仆人成泽,原本也跟其他武士四人一同回京。但说是要“将主人最后乘坐的马匹,带回给夫人纪伊二位。”牵着无主之马,回京之时,正好在木幡山遇上出来搜寻信西踪迹的出云前司光泰五十余骑。马和仆人都被认出,马上就被抓住了。仆人成泽被逼问信西的去向,刚开始还说什么都不知道,但在严刑之下,最后还是全都招供了。于是马上押着他去寻找,很快就发现有动土痕迹的地方。说可能是那里,马上挖起来,发现信西眼珠还能转,气还没断,追捕的也不管那么多,直接砍了首级带回去。出云前司源光泰向信赖报告此事之后,十二月十四日,信赖与别当惟方同乘一车,去光泰神乐冈的宅邸查验首级。马上定下第二天将此首级拿去游街示众,并挂到狱门之上。消息一传开,京城上下,不管贵贱都来看,被展示首级的河原之地,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信赖和义朝也坐车来看。十五日午时(中午十二时许),本来还是一片晴空,可骤然昏暗下来,还能看到星宿。说起来也怪,这首级在通过信赖、义朝乘坐的车间前,好像是点头后通过的。见此的人们都说,“是马上就要还以颜色吗?太可怕了!”信西入道可不是朝敌,也没有天皇的命令,首级就被架在狱门之上,关于此事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他前世作孽,还有的说是保元之乱后执行死罪导致的。
再说纪伊二位。她与入道情深意重,本约定了白头偕老,同葬一穴的,没想到入道已经先离她而去。还有信西的孩子们,无论僧俗十二人都被抓捕,生死未卜,而且就连能够依仗的后白河上皇也被监禁,无法见到日月之光。而就算是女流之辈的纪伊二位自身,只要信赖一声令下,也难逃一劫。
之七 忆信西入道与来日唐僧会面之事
信西入道的夫人纪伊二位,是纪伊守藤原范元的孙子,右马头藤原范国的女儿。在被天皇派遣去难波(大阪的旧名)进行八十岛祭的祭神仪式时,封为三位官,完成后马上升为从二位,所以称为纪伊二位。自从成了信西的夫人后,神奇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还有唐朝僧人来朝时,信西被当做现世观音朝拜的事情发生。话说在久寿二年冬,鸟羽法皇去熊野山参拜时,在那智山有位由唐朝来的,名叫淡海沙门的僧人。那僧人在国外时,就希望亲身去拜见现世的观音,向上天进行了千日的祈祷。在满千日的夜晚,上天出现了兆示:“若你想见现世观音的话,可到日出之境的那智山去吧。”于是他远渡重洋,来到了那智山这里。
鸟羽法皇听闻此事,将唐僧叫到御前,怀着敬意地称呼“高僧,高僧。”但唐朝的僧侣听不懂法皇说的日语,感觉就像是鸟语一般不能理解。这时坐在末座的信西,便用汉语开口问道:“高僧是为弘法而来的吗?”唐僧闻言,非常高兴,答道:“乃为修行而来。”唐僧觉得信西是个学识广博的人,想知道信西的学识到底广博到什么程度,便问信西一些问题:“从震旦(中国)的长安城到天竺(印度)的舍耶大城有多少万里?”“十万余里。”信西答道。“遗爱寺在哪里?”“天台山以西七百里,是白乐天遁世之地。”唐僧惊叹于信西的博识,再继续问道:“扁鹊门有何物?”“有延命草。据说见此草者可趋吉避凶,延年益寿。”“女阳门有何物?”“有乱树。据说单枝三十年一度开花,三十年一度结果。取而食之,酩酊百余日,其味犹如西王母之蟠桃。”“长良国在何方?”“自都城巽位(东南方)两百里。梵王建三百余尺玛瑙塔。塔下传闻有摩柯曼陀罗花,摩珂曼珠沙花等四种开于仙界的花。乃释迦燃灯佛,剃度之处。”“大雪山里有何物?”“有所谓药寿王之树。将此树叶涂在鼓上,闻敲音者,得不老不死。”“西山有何?”“有波珍之虫,首戴诸财,常以供佛。”“长山有何?”“有三重瀑布。饮此水者,始大怒。然可以此鞭策道心。”“弹瓠火琴会如何?”“四方鳞鱼上陆。”“吹铃宗笛会如何?”“天人挥袖。”“唐太宗呢?”“有以瓮为囮治天下之相。”如此这般,信西皆可一一对答。唐僧问:“你是从我国渡来之人,还是此国赴外归来之人?”信西答道:“我本生于此国,只为若有朝一日能作为遣唐使,赴天竺、震旦、高丽、新罗、百济为首之地,耗费了五六年光阴,学习上至君王、下至万民的各种语言。”唐僧闻言感叹道:“吾欲拜活观音,据天象来此。汝实乃活观音,吾愿已成。”向信西再三行礼,还拿出了各种礼物献上。其后,信西便用日语向鸟羽法皇禀奏了对话的内容,法皇等众人皆觉得不可思议。
之八 忆信西入道于叡山之事
另保元元年春,鸟羽法皇巡幸比叡山。山门有大师修禅之具。问及其名,僧众想试探公卿才学,一同回答道:“此虽为我山门之物,却无人知晓其名。”法皇之前去熊野时,见识了信西的才学,以为其知晓一二,故将信西唤到御前。
上皇问:“一箱的修禅具中,有物状如手鞠,会响。此谓何物?”信西答道:“此谓禅鞠。止观(法华经三部之一)第四卷有述。大师禅定,乏困时将此置于头顶,瞌睡则落下作响,从而止困。”“还有一物,二尺四五寸长之木,前端有软物,状如大柑。此谓何物?”“大师修禅时,身体困苦则以此捶之,此谓禅杖。”“二尺木如纺线锤般缠绕,先端有布扭着,此谓何物?”“大师坐禅困乏时,以此按之,以解痛痒。此谓助老。“”又有似枕之物。”“其名头子。在梵网经可见详。此等(禅鞠、禅杖、助老、头子)谓四物。”“第十九箱呢?”“收纳于下野国、宇都宫之御殿。乃乙护法之使者。明神虽被敬畏,人行某事被知悉时,或使宇贺神之法,或使陀天之法,结大师手印,封印云云。不空绢索人骨的念珠,亦在此箱。凡延历寺,传教大师最初所开之伽蓝。其中大讲堂有深草天皇夙愿,延命院、四王院是文德天皇、朱雀天皇之愿。另,法华堂里供奉大师三代之经。亦有五台山之香火,清凉山之土。前唐院里,有大师的肘枕、香炉。亦有肖像之画。其外,弘仁五年(814年)春,传教大师亲临九州宇佐宫,讲述法华等经文,宇佐大菩萨亲自开齐殿,亲自授予大师紫袈裟,光明赫赫,八幡宫的三神(应神天皇、神功皇后、比壳大神)亦有在场。天竺的多罗叶,法全和尚的独钴(密教法器),还有据说是焦热地狱拿来的泗浜石也在这延历寺。不仅如此,三十番神(每日轮流守护国家和国民的三十位神明)守护的根本的昌洞穴,饭室五坊谷也打鸣钟声,可使人知其所在。”信西将延历寺的东塔、西塔、横川三塔的各种秘闻一一道来,让鸟羽法皇及三千僧众皆觉得不可思议。
鸟羽上皇回宫后,公卿、侍从等人说起信西的宏材,便开始漫谈起来。“说起来,骰子(双六)砸到两个一,称为叠一,两个二则称为重二,而两个五和两个六也是称为叠五、叠六。这些都是双重的意思,可两个三和两个四的时候,却称为朱三、朱四。真不知是何解。”这事禀告鸟羽法皇后,法皇也觉得不解,故找信西来解惑。信西答道:“以前两个三和两个四亦是称为重三、重四。只因一次,唐玄宗和杨贵妃在玩骰子时,玄宗皇帝刚好需要重三,便许愿如果能甩得两个三,就封你为五品官,结果真的甩出两个三。而轮到杨贵妃时,这次她要的是重四,也像玄宗皇帝那样,说道如果能甩得两个四,也封你为五品官,结果也同样甩出了两个四。于是,天子无戏言,真的给骰子封了五品官,于是,就好像穿了红色的五品官服那样,将骰子的三点和四点涂成红色,所以好像有古书就将重三和重四改称为朱三和朱四。”在场的公卿,皆释然道:“原来如此。”由于信西也并非泛泛之辈,据说有人做梦时梦到,他死后手持笔记,口含毛笔,在阎罗王的地府里,当的是排行第三的官员。另外,信西死后,首级被悬挂于监狱大门之上,有人说这是报应。保元之乱时,信西让人将宇治恶左府藤原赖长从他在大河国添上郡河上村般若野的墓中挖出来验身,弃尸荒野。于是,两年之后的平治元年(1159年),他自己虽然已经掘洞藏身,却仍然被挖出来取了首级,真是可怕。昨日得势不饶人,如今惶惶犹我身,说的就是此事吧。
之九 六波罗向纪州派快马传信
再说暴乱虽是平治元年(1159年)十二月初九日深夜爆发,十日清晨时分,六波罗派出的快马已经在切部(切目王子。地名。位于现和歌山日高郡印南町)的宿店追上了平清盛的一行人。平清盛问:“怎么了?”快马报信的使者回禀道:“初九日那晚,三条御所被歹人夜袭,还放火了。之后,少纳言信西入道的宅邸也被放火袭击了。听说这都是右尉门督藤原信赖勾结左马头源义朝,要对当家不利。”清盛跟众人说道:“那我们要赶回都城吗?但都来到这里了,不拜神祗就回去也太可惜了。该如何是好?”嫡长子左卫门佐平重盛说道:“熊野祈福,只是为了祈求现在和将来的安稳。但如今皇上好像已被逆臣劫持住了。作为武臣,应该马上拯救皇上于水火之中。出了此等意外,就算我们半路折返,神明也不会怪罪的。我们就马上赶回去吧。”众人皆附议。清盛说道:“就算我们现在回去,面对敌人我们可是没有武器装备,这又如何解决?”就在此时,平氏忠实的家臣筑后守平家贞(清盛父亲平忠盛的家将),让人抬出了五十个大箱子,从中取出五十套盔甲、五十束箭,还有其他的装备。清盛再问:“那弓有吗?”家贞马上从去了竹节里头中空的竹扁担中,取出五十张弓来。转眼之间,家贞就已换了装束,内穿滋目结的直垂(素衣),外穿鞣革甲,将太刀插在腰间。“大将的侍者就该时刻准备好。”其余的侍卫也十分叹服。
熊野别当湛增(依附平家的人)就住在田边(地名,现和歌山县田边市),派人过去打声招呼,马上就有二十骑人马过来。还有汤浅(现和歌山县有田郡汤浅)的权守宗重(平宗重)带了三十多骑人马来支援,加上各方的支援都有一百多骑人马了。可打探到恶源太带领三千余骑在安倍野(现大阪市阿倍野区)埋伏的消息,清盛说道:“敌人人数众多,我们才这么点人马,不如先去四国,加强兵力,之后再图京都。”“那也是个办法,但时间拖得越长,对当家越不利。”平重盛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说我们是朝廷逆贼,那时我们四面楚歌,后悔也没用。以寡敌众亦是常事。在前线厮杀的真正武士并不惧怕人少。就算战死,亦可扬名后世。家贞,你怎么看?”筑后守平家贞说:“我也是担心六波罗的族人。我们还是及早回京吧。”既然连家贞也说回去,清盛也临机决断,决定返回京城。
除了大将,其他人全都是内穿净衣,外穿盔甲,意在向熊野权现祈求这次战斗会获得胜利。当他们策马赶路回京之际,在和泉国(现大阪府和泉市)和纪伊国(现和歌山县)交界的鬼中山处,见有骑苇毛马的人迎面策马而来。众人知道这是快马信使,以为是恶源太的人马,皆大惊失色,如临大敌。还好是虚惊一场,原来这不是源氏的使者,而是六波罗派出的快马。众人马上询问情况:“如今六波罗什么情况?”“直至昨晚半夜我从六波罗出发为止,都没出什么事。只是播磨中将(清盛的女婿藤原成宪)来寻找庇护,可朝廷派人来要人,实在是催得太急了,没办法,在十日傍晚,中将无可奈何才跟他们走,离开了六波罗。”左卫门佐平重盛怒道:“真是没用。不该将来求当家庇护的人交到敌人手上的。那样就没人肯来投靠当家了。”“对了,恶源太埋伏在安倍野的事是真的吗?”“完全没有这回事。那是伊势国伊藤的人马,听说当家要上京,带领了三百多骑人马在路上等当家。”得到如此消息后,重盛对众人说:“前面的不是敌人恶源太,而是自己人。众人赶快动身吧。”众人恢复神色,继续前进,很快来到了和泉国的大鸟宫。重盛将珍藏的称为飞鹿毛的宝马,配上白鞍,作为神马供奉在宫里。其时,清盛作和歌一首:
神鸟请佑我,蚕虫化成蛾;展翅飞故土,繁育万千代。
(かひこぞよ かへりはてなば とびかけり はごくみたてよ 大鳥の神)
之十 藤原光赖上朝,清盛返回六波罗
朝廷于平治元年十二月十九日,举行公卿会议。劝修寺左卫门督藤原光赖,不满信赖的做法太僭越,一直没有上朝,而这次上朝想寻个说法,特意穿上特别鲜艳的束带,将有蒔絵花纹的细太刀插好,让奶娘儿子右马允桂范能,在衣服里穿了胸甲,外穿杂役的装束,并对他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要假手于人,你来取我光赖的首级。”让他站在自己身边,其外,还带穿着整洁的四五个杂役上朝。而信赖和义朝那边严阵以待,御所各门派重兵把守。光赖见此,也面无惧色,叱喝挡在门前的武士。而士兵们也畏惧他,收起弓箭,将道路让开了。
光赖从紫宸殿后面,绕到殿上去,只见信赖坐到首席位置,本位列信赖上方的公卿,如今都坐在了他下方。光赖心想:“真是奇哉怪也。他是右卫门督,我是左卫门督,我可没必要坐在他下方。”于是便装作糊涂,对着虽然身任宰相之职却坐在末位的左大办宰相长方卿,笑着说道:“这次不排席位么,那么我就随便坐了。”光赖悄悄地走到信赖的上方,一下子坐了下来。对信赖来说,光赖是他娘家的叔父,而且力大强硬,对他本有惧意。光赖经过时还踩了信赖右边的袖子,给信赖巨大的压力,使得信赖不敢发作。在座公卿见此,在心中鄙夷。光赖整理了下衣服下摆,拿好手上的竹箅,正颜问道:“今日看出是卫府督召开的。说是不到场参会者以死罪论处,故前来参会。不知所议何事?”问题提出来了,可信赖并没有回应。在座的公卿也没人回应,看起来就不像是要开会。
过了一会,光赖站了起来,“没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就要离开。站满院里的众多士兵之中,有人小声议论道:“这位先生可真是敢说敢做。自初十日起事以来,虽然许多人上朝而来,却是没人敢坐在右卫门督之上的,这位先生还是第一人。刚才进门时,也是毫不畏惧。若此人是大将,那会是何等情景。”另外一个士兵道:“昔日,源氏有赖光、赖信的两位名将。赖光的名字反过来读就是光赖,所以光赖也是那样威武之人。”又有一士兵插嘴道:“那赖信反过来的话,可是那右卫门督信赖的名字,怎么成了胆小鬼啦。”“好了好了,隔墙有耳,被人听到就不好了。当我没听过。”众士兵皆暗自偷笑。
光赖卿虽然说是要走,但也没急着离开。在殿上的蔀窗(让天皇看到经过人影的窗)前,将上殿的踏板(清凉殿前为提醒屋内人而特意设置有会发响声的踏板)高声踏响后,在荒海障子(清凉殿东面大走廊北面的绢障子)北面的荻之户(清凉殿的一室)附近,见到弟弟别当惟方,将他唤住聊了起来:“说是要举行公卿会议,来了却没有谈及什么。真是的,召集那么多人来,还说连我光赖不来也要定死罪。不过,召集而来的这些人,都是此时的达官贵人,我能够算上一个,也颇有面子。对了,日前,你坐在右卫门督的车后,说是要去查验少纳言入道信西的首级,向神乐冈(位于现京都市左京区的吉田山)去,那又是怎么回事?那可不是你应该做的,近卫大将、检非违使别当,可是不同平常的重要职务。身居那样的职位,还要坐别人的车后面,那可是没先例的事,绝对是奇耻大辱的事。而且去实检首级并不妥当。”别当惟方红着脸答道:“那是因为圣上的旨意。”
光赖还继续说:“就算是圣上的旨意,为什么你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先祖劝修寺内大臣(藤原高藤)、三条右大臣(藤原定方),自追随沿喜的圣主(醍醐天皇)至今,已经历君十九代,臣十一代,奉行的皆是德政。一次也没从过恶事。本家虽没出过什么英雄,但随有道之臣,不群谗佞之辈,从古至今,并未受人非难。而由你开始跟随暴臣,玷污累代家名,就太可惜了。大二清盛中止参拜熊野,自切目宿所(现和歌山县日高郡)赶回京都,途中还有和泉(现大阪府南部)、纪伊国(现和歌山和三重县南部)、伊贺(现三重县西部)、伊势(现三重县)的族人和家兵加入,军势已大。而信赖所称的兵员却无多少。平家大军攻来之日,恐怕已经迫在眉睫。若是社稷遭受兵灾火患,定会是皇室一大损失。若皇宫化作灰烬,则朝廷颜面无存。不管是君臣社稷,还是珍宝朝纲,皆毁于一旦。右卫门督信赖找你谈话时,你要留心听着,到时相机而行,从中策应,以保圣上周全。如今,天皇在哪?”“黑户御所(清凉殿北、泷口户西的细长型房间)里。”“上皇呢?“”一本御书所。”“内侍所的宝物呢?”“在温明殿(紫宸殿东北)。”“剑玺呢?”“在夜之御殿(清凉殿中的天皇寝室)。”别当惟方对左卫门督光赖的问话一一作答。光赖接着问:“在朝饷之间(清凉殿西厢房。天皇用膳之处)听到人声,櫛形窗处看到人影,那是何人?”惟方答道:“右卫门督住在朝饷之间,在那里看到的人影应该是信赖的女眷吧……。”光赖没等话说完,就叹道:“如今到底是什么世道!信赖竟然住在天皇的朝饷之间,天皇却迁到黑户御所居住。虽说是末世,但日月还未曾坠落,天照大神、正八幡宫仍在守护着王法吧。虽然听闻国外有此情况,但我朝还未曾听闻有此先例。真是先代未闻之怪事。”趁着光赖痛心疾首地叹息之时,惟方担心被人瞧见,就装作没在意的样子走开了。光赖不禁暗自神伤:“不知是否我前世的孽债,今世竟然遭遇如此憾事。虽非昔日许由,但如今见闻宫内发生如此情景,又怎能不洗耳洗目呢。”不禁挽起衣袖痛哭。之前抢信赖上席时,光赖可是毫不畏惧,但如今听闻天皇的处境后,光赖却是忧心圣上,垂头丧气地出来。
据闻汉之许由,听富贵权力之事,心有烦忧,故而洗耳。而光赖,作为朝廷谏臣,见闻大逆不道之事后,也是想洗涤耳目。话说,帝尧在天子之位七十年,年事已高,欲让帝位于贤,众臣曰:“幸有皇子,该由丹朱继位。”尧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丹朱等九位皇子,德才不足。何以勉强太子去苦朝民乎。”乃寻贤人。闻箕山(中国河南省中西部的山)之中有贤者许由,修身隐居。乃遣使让位,许由终未应许,认为听闻富贵之事污浊,于颍川洗耳。同山有贤人巢父,引牛至此饮水,见由洗耳,谈及事由。巢父曰:“贤人避世,如山中回生之木。立深谷险处,下无道,上不便。而非大家栋梁,无工之用。汝欲避世,则隐于深山,与牛马为伍。污浊者,牛亦不得触之。”只得引牛折返。
信赖卿,身穿小袖赤大褂,头束巾子纸,俨然天子装束。而大二清盛,先到稻荷神社,折杉之枝,插入盔袖,再回到六波罗。而皇宫大内以为平氏可能今晚攻来,兵不卸甲地待到翌日天明。
之十一 信西之子被轻判远流
翌日的十二月二十日,殿上召开公卿会议,有摄政藤原忠道、关白藤原基实、太政大臣师贤、左大臣伊通公等公卿参会。此会决定少纳言信西入道的儿子等僧俗十二人之罪。承蒙左大臣伊通公希望宽大处置的发言,所以众人的死罪被免,被判处远流。俗者剥夺官位,僧者则没收度牒,还俗后受刑。裁决如下:新宰相俊宪流放出云国、播磨中将成宪是下野国、右中办贞宪是隐岐国、美浓少将长宪是阿波国、信浓守惟宪是安房国、法眼净宪是丹波国、法桥宽敏上总国、大法师胜宪是安艺国、澄宪是信浓国、宪耀是陆奥国、觉宪是伊予国、明遍是越后国。顺带一提,流放出云的俊宪,曾从鸟羽上皇那获赐《春生青花中》的敕题,其上的题词“悲清浊驹,嘶十年风,香上林花,凤成肝心露。”更是一绝,流传后世。还有澄宪留下的“龙神有感,降甘露雨”,明遍亦有“菩提心下寐,梦现宝莲花。”的金句。信西一族之人,就算是身份低下的女眷,其才智亦是超乎常人。
之十二 后白河上皇转移到仁和寺
十二月廿三日,据守御所大内的士兵,像是收到什么风声,以为六波罗要攻来,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其实,自从十日起的每日每夜,六波罗那边担心大内的士兵攻来,已经是绷紧神经,而大内同样生怕六波罗发兵攻来,士兵们到处跑来跑去,源平两家前来助阵的士卒来往于京都白河之地。虽已到年底,可岁末和年初的工作还留着没做,只是顾着开作战会议。廿六日夜深,藏人右少办藤原成赖,来到一本御书所(图书馆),向上皇奏报:“想听听上皇陛下的想法。外面传闻今晚会有乱事发生。不知(藤原)经宗和(藤原)惟方有否说什么吗?二条天皇已到其他地方去了。上皇也是否趁早转移到其他地方?” 上皇闻言大吃一惊,“那就去仁和寺吧。”上皇赶紧乔装成殿上人,趁夜混出了一本御书所。在上西门之前,上皇向北野天满宫方向礼拜后,骑上御马。但却没有随行的公卿大臣,只是上皇一人骑着马顺着仁和寺的方向而去。天色已黑,一丝朦胧的月光也没有,北山的风声也停了,漫天飘洒的雪将路上的标记都覆盖了。虽有些许草木披靡之音,但在圣上的耳中倒像是逆贼追来的声音。后白河上皇不禁想起先年崇德上皇落魄如意山之事。当时崇德上皇虽是败军,亦有家弘、光弘等近臣伴随,而如今后白河上皇身边却是连武士一人也没有,心中哀叹,咏出和歌一首。
落魄逢此际,平生自此知;纵使花鲜艳,总有凋零时。
(なげきには いかなる花の さくやらん 身になりてこそ 思ひしられる)
身边没有能托付的人,上皇心里不免暗自作出了各种各样的誓愿。据说世间恢复清平时去日吉神社还愿的誓愿也是此时定下的。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仁和寺。上皇讲了来由,兄弟觉性亲王非常高兴,为上皇准备了席位,请上皇进了房间,还准备了饭菜,用心周到地招待上皇。记得在保元之时,崇德上皇也来求援,却被带到宽遍法务的僧房,也没有这样的好待遇。崇德上皇排行第一,后白河上皇排行第四,觉性亲王排行第五,虽说都是兄长,却是待遇不同,众人皆说,后白河上皇的命就是比崇德上皇好。
之十三 二条天皇移驾六波罗
而另一方面,二条天皇在内宫北门备车,还换上了女官衣物,头发也像女官一般披散开来,准备转移。其他的宝物亦同样需要转移,例如内侍所存放三神器等宝物的唐柜,以及紫宸殿的大床等大件物品也同样被搬了出来。东西放到外面时,被镰田正清的朋党发现可疑,当场截留了下来。经过商量,在伏见中纳言源师仲的安排下,暂时先将此放到宫内叫坊门局的女官的寝室里。中宫也和圣上同上一车。别当惟方、新大纳言经宗二人,身穿直衣(常服,袍衣),柏支束发(火灾等紧急情况下的装束),领着队伍要从藻壁门(皇宫外宫西门之一)出去。此门是源氏的金子家忠和平山季重警备。金子家忠问道:“此是谁的车。”别当惟方答道:“这是高级女官和侍女的车架,有惟方我跟着,无需怀疑。”但金子还是不放心,拿弓挑开车帘,举起火把往里看。里面的就是即位不久的二条天皇,十七岁本身就年纪尚轻,相貌清秀,再穿上女装,看起来就像个眉目清秀的女官。而且还有中宫陪伴,让金子也看不出问题来,所以就放行了。门外有清盛的人接应,伊藤武者景纲,内穿黑革腹卷,外穿杂役的服饰。馆太郎贞康,内穿黑革腹卷,外穿牛倌的装束,御车前行。
队伍沿途一路小跑,避开了信赖的耳目,绕到了上东门(皇宫外宫东门之一)后,向着东面的土御门(京城东门之一)飞奔而去。途中,左卫门佐平重盛、三河守平赖盛、常陆守平经盛带领三百余骑,早已在土御门东洞院接应等候,见车来后,就前后簇拥护卫着车辆,不一会就迎入了六波罗。二条天皇平安到达,平家的众人大喜。马上让藏人右少办藤原成赖发出布告:“暂以六波罗为皇居。不想成为朝敌者,即刻前来投奔。”布告发出后,大殿藤原忠通、关白近卫藤原基实、太政大臣藤原宗辅、以及其他的左大臣、内大臣公卿、殿上人等,争相到六波罗而来。本来一些聚集在宫里的武士,听闻消息后,亦急忙赶来。六波罗的门前,挤满车马,穿着华丽服饰的公卿和身披甲胄的武士聚集在一起,如云霞般围绕,一直延伸到河原边。清盛见此样子,便知得此荣耀,家门定会繁荣昌盛,而此时,藤原信赖卿还懵然不知。
之十四 源氏齐聚
当二条天皇成功转移到六波罗,外界正在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在皇宫里的藤原信赖还是像平常一样花天酒地,喝得酩酊大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信赖忽地站了起来,别人还以为他有什么作为,可他又缓缓地坐了下来,跟侍女说,“捶捶这里,挠挠那里。”又躺下了。到了廿七日清晨,越后中将藤原成亲一阵风地跑了进来,叫喊道:“不得了了,你还在这里闲着干什么,天皇都已经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公卿们都跑光了。就要大难临头了!”但是信赖不相信:“不会吧,有(藤原)经宗和(藤原)惟方跟着皇上,不会出事的。”“听闻就是他们两个协助二条天皇跑路的。”信赖一听,急忙赶到一本御书房,希望后白河上皇还在。可是来到一看,连后白河上皇也没影了。有人说“清晨时分,上皇好像还在的呀。”人们再仔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原来,上皇在离开的时候把一位敢作敢为的叫平左卫门尉泰赖(平泰赖)的北面侍卫叫来。商议后,在上皇走后,由泰赖进殿里装成上皇的口吻说话。等上皇大概走远了,泰赖往上皇离开的方向叩拜三次再离开。待尘埃落定之后,泰赖才跟别人提起此事:“如果不是事出突然,像我泰赖这种卑贱的武士,怎么能来到上皇寝殿行此重要之事呢。”
再说,信赖还去了黑户御所找,但还是没能找到上皇。信赖实在没了法子,捶胸顿足地跑回来,悻悻地小声对中将藤原成亲说:“这事绝对不可对外张扬。”信赖还让人到处去寻找别当藤原惟方和新大纳言藤原经宗,这两人也是没了踪影。气得胖胖的信赖来回踏步,脚下的木板都被踏得巨响,但还是没想出个法子来。
别当藤原惟方,本来是信赖的亲信,两人的关系本来很好,可日前(前文提到,在平治元年十二月十九日,公卿会议之日)惟方受了家兄左卫门督光赖的谏言,决定改过自身,将天皇从信赖手中解救出来。这藤原惟方,因自小身材瘦小,人称小别当。这次参加了信赖一伙的行动,负责皇宫与外界沟通的中介人,之后又是从御所中将天皇解救出来的关键人物,时人改称其为中小别当。大宫左大臣伊通公说:“此中,非中介之中,乃是忠臣之忠。得光赖劝解后,能迷途知返,受贤者余熏,行忠臣之举。”
另一方面,恶源太义平在去贺茂(贺茂神社:位于现京都市内)的途中,获知天皇出奔的消息,急忙赶回,去找义朝商议。“传言皇上去了六波罗,上皇去了仁和寺,这是真的吗?”义朝答道:“的确有此传言,但右卫门督信赖那边还没告知任何通知。但既为源氏,不管何种状况也无所畏惧,马上集合人马吧。”于是,人马被召集到宫里来。其时有记载:
领军大将有恶右卫门督藤原信赖、其子新侍从信亲、信赖家兄兵部权大辅基家(藤原家赖、信赖弟弟)、民部权少辅基通(藤原基成、信赖兄长)、其弟尾张少将信俊(藤原信说),此外,伏见源中纳言师仲、越后中将成亲、治部卿兼通,伊与前司信员,壱岐守贞知、但马守有房、兵库头赖政、出云前司光泰、伊贺守光基、河内守季实、儿子左卫门尉季盛。而源氏一门,首先是左马头源义朝、嫡子镰仓恶源太义平、次男中宫大夫进朝长,三男右兵卫佐赖朝、义朝伯父陆奥六郎义隆、义朝之弟新宫十郎义盛、从子佐渡式部大夫重成、平贺四郎义宣、家将有镰田兵卫政清、后藤兵卫真基、佐佐木源三季义,还有热田大宫司太郎,是义朝的小舅,没有亲自前来,但派了儿子和家将前来助阵。三河国人有重原兵卫父子,相模国有波多野次郎义通、荒次郎义澄、山内须藤刑部尉俊通、其子泷口俊纲;武藏国有,长井齐藤别当实盛、冈部六弥大忠澄、猪俣小平六范纲、熊谷次郎真实、平山武者所末重、金子十郎家忠、足立右马允远元、上总介八郎弘常;常陆国有关次郎时贞;上野国有大胡一族、大室、大类太郎;还有信浓国的片切小八郎大夫景重、木曾中太、弥中太、常菜井、榑、强户次郎;甲斐国的井泽四郎信景等人,记录上总共有武士二百多人,还有随从军兵两千余骑。
收到六波罗即将进攻内里的线报,内里的人都穿上了披挂(战斗的装备)。恶右卫门督藤原信赖,内穿赤地锦的直垂,外穿紫色上淡下浓(裾濃)的盔甲,上嵌菊纹饰物,腰佩黄金装饰的太刀,头戴嵌银星锹形头盔,坐在紫宸殿的大堂之中。信赖时年二十七岁,正值壮年,再披上如此精美的披挂,先不管是个什么人,一眼看去也真是仪表堂堂。信赖的坐骑是奥州基衡献给皇室的一等宝马。膘肥体壮,毛黑,身长四尺八寸。配镶金边马鞍,系在“左近之樱”(紫宸殿前东面的樱树,对面还有颗“右近之橘”,左近乃左近卫的意思,有类似门神的意思)上,头朝东而立。而越后中将藤原成亲,内穿绀地锦的直垂,外穿萌黄相隔的盔甲,配鸳鸯的配饰,佩长太刀,头戴龙头头盔。骑白芦毛马,配白镶边马鞍,在信赖之马以南,同头朝东而立。成亲今年二十四岁,容貌性格亦优于常人。
而武士大将左马头源义朝,内穿赤地锦的直垂,外穿黑线编甲,头戴锹形五段护颈头盔,腰佩慑人太刀,背挂黑羽箭矢,手拿节卷弓(用藤在竹节处捆牢的竹弓,以防弓在竹节处断裂)。坐骑是黒鴾毛马,配黑鞍,在紫宸殿南庭东侧的日华门驻马待机。义朝时年三十七岁,眼神明显异于旁人。嫡子恶源太源义平,时年十九岁,内穿浅黄色唐绫的直垂,外穿上有八条龙的名为“八龙”盔甲,头戴高角头盔,配名为“石切”的太刀。背石打的箭矢(鸟尾两边的毛做的箭矢),手持滋藤弓,骑鹿毛马(茶褐色),配镜鞍,与父亲并马同向。次男中宫大夫进源朝长,时年十六岁,内穿朽叶色(红黄色)直垂,外穿先祖传承的名为“泽泻”盔甲,头戴星白(银星)头盔,腰佩名为“薄绿”的太刀,背挂白箆(生地色箭竹)竹加上白鸟羽做成的箭矢,手持所藤弓(各处用藤卷住的弓),骑苇毛马,配镶白边马鞍,与哥哥源义平并马而立。三男右兵卫佐源赖朝,时年十三岁,内穿绀色直垂,上穿名为“源太产衣”的盔甲,头戴星白头盔,腰佩名为“须切”的太刀,背十二支染羽(将鹰鹫羽毛染色)箭,手持滋藤弓,骑栗毛马,配柏叶纹马鞍,亦与兄长并马而立。
赖朝所用的装备“源太产衣”和“须切”,乃源氏历代武器装备中的珍宝。据说八幡太郎源义家殿下的幼名叫源太。二岁时,三条天皇皇太子的小一条院,向赖义说,“想见见源太。”赖义特意准备了真正的盔甲,让义家坐在袖子上上殿见驾。此乃“源太产衣”的来由。胸甲上铸有天照大神、正八幡大菩萨。左右的袖上,绣有藤花开花的样子。而这把“须切”太刀,八幡太郎前九年之役时,进攻安部贞任、宗任,几度砍杀生擒的敌兵时,将众人胡须一起砍断,故有“须切”之名。奥州人“文寿”锻冶之作。以前代代由嫡子相传,本来是给恶源太的,但这次却给了赖朝佩戴,有让赖朝继承源氏大将之兆。兵卫佐赖朝、望向父亲源义朝和兄长义平:“平家马上就会攻来吧。与其让出先机,不如先攻六波罗。”可见赖朝的确非同一般。所谓凤凰之卵可飞升,龙子虽幼能唤雨便是如此。
此时已到平治元年十二月廿七日辰时(上午八时许),昨日之雪仍未消退,就像碎玉般将朝阳的光芒映照在众将士的甲胄之上,将将士们映照得熠熠生辉。此时威武的义朝一族,不知远处的天竺和震旦(中国)是否能有人与之相提并论,但日本国内应是无人能敌了。然此时却见源赖政、源光泰、源光基有动摇叛变的举动,义朝虽然也想诛杀他们以儆效尤,但又不想大战之前节外生枝,使敌人得利。义朝说道:“若这次合战战败,可下赴关东,聚集关东八国之兵,再临京都,灭亡平氏一族之事无需顾虑。”而赖政、光泰、光基等人私下议论:“义朝在保元之乱后,不仅杀死弟弟,而且还杀死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大概已经到头了。”而且他们也收到消息,知道二条天皇已去了六波罗,这样跟着义朝一路就成了逆贼,已有叛变之心。
后来,赖政加入了平家,作为六波罗方新战力派上战场,义朝迎了上去,说道:“你虽称为源兵库头,却是跟了伊势平家。既然你有二心,别怪我源氏当家与你弓弩相向!”但赖政答道:“我源氏历代的弓弩之艺,乃为侍奉皇家,我绝非有二心。而你要跟日本第一愚者信赖一伙,却不知悔改,那才是身为当家之耻辱!”
(平治物语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