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香结：花期和蜜蜂的起源
花期和蜜蜂的起源
□霍香结
春分过后几天，桃峪口大片的杏花开了。他几乎每年都来这里。前几年也在西山和香山那边放蜂，现在那边有了专门的养蜂场，他就来桃林这边。养蜂人在桃峪口选择的位置和汤错家门前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把五十六箱蜜蜂放在大坝南面的坡地坳口杏林中，左右是果园。往南约半里路，就是京密引水渠。水渠南岸也是大片大片的果树林，杏花白哗哗地开着，还夹杂着粉红色的桃花。
他会在杏花开放前三天到来扎营，搭一个人字形屋顶的帐篷，里面放一张床，一些器皿，修理蜂箱的工具，不过，提前到来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蜜蜂，给蜜蜂试飞留出时间。在这三天里，蜜蜂要进行侦探，确定方位，水源，蜜源范围，一切就绪之后，蜜蜂便马上投入疯狂的工作。在这种劳作当中，繁忙季节，蜜蜂的寿命只有二十来天，闲暇季节则可以活到六个月，或者还要多。
养蜂人把蜂箱――有圆桶形状的，也有方体的――打开，最上面是木质或者铁质硬箱盖，然后是草垫，用来防冻的，再是布层，揭开布层，里面的板状的蜂脾呈现出来。密密麻麻的蜜蜂乌云一样在那里翻动。这个时候，它们并不起飞。照常工作自己的，几乎无瑕顾及我们的窥视。也不受光线的影响。
养蜂人抽出一板蜂脾，指给我看米色的蜂卵。它们只有芝麻粒大小。
我们在寻找雄蜂和蜂王。蜂脾边缘上有一小簇大于其他六边形的蜂房，那就是雄蜂的房间。雄蜂的体形比工蜂略大。它们是这个王国的有闲阶层。不过，它们的地位很奇特，有点像宦官阶层，职责却与太监完全相反，除了跟蜂王交配，不干别的。平时，它们没有什么地位，在家，即不打扫库房、搬运粮食、酿蜜，也不出门，它们不懂劳作，不采集花粉和花蜜。光吃，养蜂人说它们是懒蜂，工蜂们看不下去了，就群起而攻之，将它掐死（咬死），或者驱逐出境，再不许进巢门。那样的话，它们也就必死无疑了。
蜜蜂是一个有秩序的社会，蜂王为母性，所以，有人把这个社会比作母系氏族社会。它们的“权力阶层”从蜂王到雄蜂，再到工蜂，呈金字塔结构，内部分工十分明确。
花粉和花蜜，是蜜蜂同时要采集的两种食物。花粉是花粉，花蜜是花蜜。如果你沿着花蒂，剖开一朵杏花，就会看到，花蜜隐藏在由花瓣组成的底部，在雌蕊和雄蕊根部生长时悬差出来的那部分，杏花的花蜜焦黄焦黄的，有黏黏的光泽，用舌尖舔一舔，有淡淡的一点甜味，不是很明显，工蜂采集的就是这些由花朵分泌出来的稠状物，采集回去之后交给蜂箱作坊里的蜜蜂处理，即酿蜜，“蚕吐丝，蜂酿蜜”。它们要把花蜜里的水分滤掉，才能变成蜂蜜。花蜜先是被它们吃进肚子里，回蜂箱后，才吐出来。
花蜜是蜜蜂的主食；花粉是杂粮。花粉更像是人类身体需要的盐。光吃蜜，不吃花粉的蜜蜂，身体发软，不会飞翔。有些植物的花蜜和花粉也会导致这种结果，像酸枣花，蜜蜂吃了后，都会变成爬蜂。只会在地上爬，或者跳。爬蜂会毁灭一箱蜂。一旦发现爬蜂，主人会马上迁徙，躲避这一带的蜜源。
采集到的花蜜都被蜜蜂吞到了肚子里，花粉的采集就用蜜蜂那狼牙棒一样的两只后腿。在巢门入口处，总是可以看到两只脚上满载花粉的蜜蜂，急急的往里面爬。当然，它们要经过大门卫戍士兵的同意才能进去。每个蜂箱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每只飞回来的蜜蜂也只进自己的家门。我想，气味一定和光谱一样，呈某种规律分布着，这使得外出的蜜蜂永远能够分辨出哪个才是自己的家。而蜜蜂很好的利用着这一点，并成为它们生存的本能之一。几千万年甚至几亿年来，都是如此。但是当战争爆发的时候，又另当别论。遇到外敌入侵的时候，入侵者会杀害卫兵。气味也会被扰乱。这个时候，整蜂箱会发出嗡嗡的警报声。
上面提到的这些“劳作”的蜂就是工蜂。工蜂采集的花粉来自花朵的雄蕊。它们不停的不停地用后腿在雄蕊的冠萼（花药）上搓。直到满意为止。每次飞行任务具有单一性质，它们决不会在同一次飞行当中采集两种花粉。采集花蜜也是这样。在采集花粉的同时，它们就将头探进花苞中去了，不停的不停地啜食。一边刷花粉，一边往腿上抹唾液，把粉末稳当的粘在自己的两只后腿上。蜜蜂前面有长长的吸管（嚼式口器），吸管旁边有两对短小一点须一样的东西，它们看起来是辅助吸管工作的，还有一对钳夹（上颚）。除此之外，还有一对触须，一对复眼和三个单眼――具有感光作用，用以判定太阳的方位。
大风是它们所不喜欢的，在归来的途中若是遇上劲风，它们很聪明，会携带一粒小石子，增加体重，稳定自己的飞行。蜂箱外边总有站马步的，我用草秸挑衅它们，它们也不愿挪动丝毫，而它们的翅膀高频抖动。养蜂人说这是它们在散热，夏季来临的时候会更多。蜜蜂会判断距离，而我们根据它们的振动的频率能看出蜜源的远近。
蜜蜂的飞行
(1)蜜蜂摇摆舞(2)蜜蜂圆舞
蜜蜂飞行快捷，起飞速度达到五十迈。但是它们一般在三五里路为半径的范围内搜索食物。这并不表示它们没有能力进行远距离飞行。养蜂人说的是好几里，十来里路，它们都不会迷路。有一次，他撤箱，从天顺山庄撤到桃峪口，那是十多里路以外了，留在后面的蜂，还是找到了家。的确，北边的天顺山庄离桃峪口水库约五公里。大杨山国家森林公园也在那边。
我问他，“它们凭什么找到自己家的？”他回答说，“气味。”
对这个问题我很有兴趣。凭藉气味，蜜蜂能把自己的蜂王和其他的蜂王区分开来，所以，它们才不至于进错家门。那么，自然也会想到，凭藉这种本能它们也可能识路。
法布尔做过一个关于蜜蜂是否会迷路的实验，他在自己的屋檐下的蜂窝中捉了四十只蜜蜂（弄完后有二十多只损伤了，应指蜇人之后丢掉了性命），叫他的小女儿爱格兰等在屋檐下。他把蜜蜂放在纸袋里，带着它们走了二里半路，接着打开纸袋，把它们弃在那里。这时，空中起了微风。为了区分，在那群被取出来的并被抛弃的蜜蜂的背上都做了白色记号。当他赶到自己的家门，他的女儿爱格兰就冲着他喊道：“有两只蜜蜂回来了！在二点四十分的时候到达巢里，还带来了满身的花粉。”法布尔放蜂的时间是两点整。也就是说，在三刻钟左右的时间里，那两只小蜜蜂飞了二里半路，这还不包括采花粉的时间。天快黑的时候，他们还没见到其它蜜蜂回来。可是第二天当他检查蜂巢时，又看见了十五只背上有白色记号的蜜蜂回到了巢里。这样，二十只中有十七只蜜蜂没有迷失方向，它们准确无误地回到了家，尽管空中吹着逆向的风，尽管沿途尽是一些陌生的景物，但它们确确实实地回来了。
这里，我们注意到实验中用到的纸袋，这种纸袋可能不是密封的，要不让蜜蜂逃出来的话，纸袋还是要是适度密封才行。那么，蜜蜂携带的气味泄漏的有多少？泄漏出来的可能性又有多大？现在，我们假设：
（一）气味泄漏了，那么，空气中留下的香气因子会帮助蜜蜂寻找到回家的路。这个假设还需要一条自然条件支撑，要没有风，没有下过雨。法布尔的实验中恰好提到这一点，当他放弃蜜蜂的时候，起风了。那么，蜜蜂留下的气味因子会被吹走，至少扰乱了。但是我们知道，蜜蜂本身并不会沿着人走过的道路飞行的，它们在天上，而我们在地面。所以，这个可能性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气味说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二）气味没有泄漏，那么，蜜蜂就不是依靠气味找到家门的。但是，有一点，必须提出来，由于蜜蜂的飞行速度较快，二里半只不过是它正常活动范围之内。法布尔选择的这个距离本身削弱了实验的可信度，这是他实验存在明显失误的地方，因为在这个范围，本身没有超出蜜蜂的活动半径，自然蜜蜂会找到回家的路。既然没有超出蜜蜂的飞行半径，那么侦查蜂就有可能在此范围内做好了回家的标记。即便纸袋没有泄漏丁点气味，蜜蜂还是很熟悉的就回到了家。
法布尔的实验不大可信，但是养蜂人撤箱举动引发的情况却是真实的，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蜜蜂的活动范围，那么，蜂蜜到底依靠什么找到回家的路？回到蜂王身边？
法布尔盛赞了这种人类不具备的本能，称这种强烈的本能不是一种超常的记忆力，而是一种不可解释的本能，而这种本能正是我们人类所缺少的。难道是蜂王的召唤吗？蜂王和其他蜜蜂之间通过气味――化学信息方式召唤和控制蜂箱中的臣民。在我们是没有这种功能的。有一个叫做“战鸽档案”的电视专题片，讲述鸽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诺曼底登陆中发挥过重大作用。它们赖以远距离飞行，且还能找到归途的原因在于，鸽子的飞行遵循两种地图：一个是外在的，外在的地图就是视力所及的地貌形状，自然地形。一个是内在的，内在的导航器则是鸽子可以看到地球磁力线。凭藉这个，鸽子那怕飞的再远，也能返回自己的家。而人类基本上凭靠记忆和符号回家。而蜜蜂飞行中的导航器是它的单眼和复眼。单眼是光强度的感受器，可决定蜜蜂早出和晚归的时间；蜜蜂的复眼由六千三百个小眼组成，每个小眼都是一个小的偏振光分析器，蜜蜂根据太阳的偏振光确定太阳方位，从而以太阳为定向，指示蜜源的方向。靠偏振光定向，即便在阴天，蜜蜂也能出门。太阳方位角每小时变化15°，蜜蜂要准确地用它作为定向标，也必须适时作出相应的变化。
在这个问题上，或许绕得有点远了，在卡尔·冯·弗里希（KarlRitter von Frisch，1886～1982）的研究中，他证明蜜蜂是红色色盲，其他所有的色彩，甚至紫外光都可以看到。蜜蜂除了视觉、味觉，也同时具有嗅觉，因此，蜜蜂能够辨识十二种相近的花朵气味。由于蜜蜂在采访花蜜和花粉的同时，也接受了该花朵的色泽、形状、香味、滋味等综合刺激，所以才会有重复采访同一种植物花蜜和花粉的行为机制的诞生，而其此项的研究，为动物感觉生理的研究奠定了基础。1949年，他发现蜜蜂能感知偏振光，并能利用太阳的位置和地磁场等确定空间的方位，提出了“地磁的日周期性波动是蜜蜂‘时钟’的外界因素”的论断。因为这个，他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他还发现，蜜蜂能感知声波及其他波动，并用以传递有关的信息。他的研究所拓展的深度，仍然是蜜蜂研究所绕不过去的高峰。在他的研究方向上，就差没有把量子力学引进来了。不过，蜜蜂之所以能够找到家门，我认为，这的确是宇宙学的问题。只是，我所知道的太少了。
下雨天气一来，便不出门了。在糟糕的天气里，养蜂人要在蜂箱里备足足够的水和食物，现在主要用白糖水。当养蜂人打开他的蜂箱的时候，我看到有好些蜂淹死在水槽里了，有些还在挣扎。维吉尔在《农事诗》卷四养蜂中写道，供它们喝水的地方，应该摆上石头，或者别的供它们歇息的地方。即便是池塘，也要这样，打湿了翅膀的蜜蜂也可以在上面晒干自己，重新劳作，回家。
最要紧的是，蜂箱里的水槽，糖水不能放得过多，吃不完就要取出来。若是不这样做，邻里的蜂就会来偷食。蜜蜂也会行窃，它们一旦发现有现存食物，便会不顾一切，发动族群之间的大规模械斗，它们不再出去采集食物，而是直接要求纳贡，把邻家的食物据为己有，械斗的结果可想而知。养蜂人把这称作盗蜂。每个夜晚，养蜂人都要巡视自己的营地，发现蜂箱里有异常声音，就知道有情况了。敌人入侵，和二王的出现，蜂箱里都会发出不同的声响。盗蜂出现，里面乱哄哄的，而新蜂王的出现，老蜂王会发出“得之得之”的声音，十分惨烈。目前不知道，蜂王是用什么手段发出这样的声音。对此，养蜂人会马上处理，或者做上记号。事实上，盗蜂这种情况，就是在白天，我们也能看得到，凡是盗蜂的蜂箱，在门口有大面积的蜂群聚齐，依附在入口这一面。这的确是有情况的蜂箱。
蜜蜂的食物还有水，这是所有生物共同的食物吧。但是，采集水的蜜蜂就专门负责供给水。它们要飞到河边水源处，相对而言，它们的工作极具挑战性。一旦翅膀被弄湿，就很难完成使命了。它们只好爬上来，呆在草叶，或者枯枝上，晒干了才能重新工作。青蛙是它们的天敌。它们时刻面临着青蛙的突袭。相对于蜜蜂来说，青蛙无异于鳄鱼的凶猛。我不知道，青蛙更喜欢吃蜜蜂身体的哪一部分。如果，你捏开一只死去的蜜蜂，会发现，肚子里会出现一滴明亮的水一样的东西，那就是蜜蜂保存它们的食物蜂蜜的蜂囊吧，或者是蜂毒。
严格说，蜜蜂还有一种更为宝贵的食物，那就是蜂王浆。只不过，这种食物，在整个王国只有一个人配享用，那就是蜂王――这位尊贵的帝国统治者。工蜂把这一部分食物储存在咽喉部，在下巴的位置。养蜂人说，蜂王浆是从蜂蜜中提炼出来的，是最高级的食物，白色，透明。工蜂用这种食物，嘴巴对嘴巴喂食蜂王――蜂王自己不会吃东西，或许是因为她太忙的缘故，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
雄蜂的蜂房在蜂脾的边缘上，人工养蜂一般都会把它们悄悄的割去。不让它们繁殖。在蜂脾上出现这种大一号的蜂房时，主人就会把它们一把割掉的。万一雄蜂繁殖出来了，整个蜂箱会陷入不稳定的抗议的嘈杂，有经验的主人就知道，雄蜂过多了。如果有几千只，全体工蜂处理不过来，主人就必须出面，把它们处死。否则，它们会把工蜂从外面采集回来的劳作果实吃个一干二净，从而危及到整个王国的命运。
第一块板子上没有发现蜂王。他把板子一抖，一堆蜜蜂抖落在蜂箱入口的地上，它们又急急忙忙的忙着寻找入口，往里面层垒地拥挤着。他将另一块板子抽出来。在这块板子上，终于看到了蜂王。她具有区别与其他蜜蜂的雍容华贵的硕大形体，比工蜂要大上三分之一吧。翅膀却和一般工蜂无别，短短的挂在条状的大肚子两旁。蜂王对飞行没有兴趣，她很少出行，哪怕是微服出行。我们看到她时，她连头都没有抬过一下，她很忙，在一个一个蜂房查看过去，寻找可以产卵的蜂房。如果蜂房没有清理干净，她是不会在那里产卵的。清理有专门的工蜂进行，一切国家事务都有必然的分工。
在蜂房的低处，即单孔的底部，我们看到了芝麻一般大小的白色蜂卵粒子。一眼孔有三只工蜂占据着。据此，我们可以很好的统计整个王国的人口。
它们经过二十来天，可以飞快的长成一只健壮的成年蜂，完成自己的童年，青年，天气好的话，还要更快。年轻的蜂，肤色较嫩，易辨认。相对于它们的寿命而言，这个期限已经足够漫长了。在成长期，由工蜂喂养，像前面说的，它们吃花粉和花蜜，还有水，如果缺少花粉，它们成长之后，会成为发育不良的蜂，或者爬蜂，那么，整窝蜂也会受到倾囊而亡的危险――它们的存在总是受到倾囊而亡的集体危机感困扰，这一点似乎显得很脆弱，但正是这种脆弱，加强了它们集体协作的能力，甚至形成蜜蜂王国的不二的律法，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总结，面对生存，这三条都很残酷，但这就是蜜蜂王国的法律：
一，不劳作者死；
二，不能生育者废黜，重立王台；
三，针对任何侵略，戮力杀敌，舍身存仁。
第一条适合任何蜜蜂。从蜂王到工蜂。蜂王的生育能力下降的时候，蜜蜂议会就会罢免她，重新培育新王。工蜂公民会秘密进行这项工作，以便不被蜂王发现？不，一开始或许是，但是发现了，它们就和蜂王展开斗争，蜂王咬不过众蜂的话，就只好乖乖的就范(被迫这样做)，在工蜂筑好的王台下产卵；它们垒起柱状王台，蜂卵在王台下面，吃着特供食品――蜂王浆，以改变一个王国命运的姿态迅速成长着。九天到十二天的样子就长大了，当他横空出世的时候，已经是万众瞩目的蜂王了。在这种情况下，老的蜂王一般会选择离开。如果她还能飞，就自己飞，不能飞，众蜂就抬着她离开。有意思的是，肉体的硕大无朋可以成为王者的象征，而且，这是由食物带来的结果，再者，蜂卵成为王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就是说每个卵都是王的后裔，具有王的血统。从逻辑上分析，这枚卵还必须是雌性卵。
第二条专门针对蜂蜜王国的王储和帝制问题，显然是这样。而第一条中，也反映出雄蜂的命运，以及他为什么没有地位；年老力衰的老蜂也一律被驱逐。它们被赶出来，直至在家门口饿死，冻死。在一个温室草莓大棚中，我看到一些蜂死在草莓叶子上，它们应该是老死的那部分。温室大棚中的蜂箱是租来的，二百块钱一箱。
第三条使蜜蜂具有牺牲精神。面对任何敌对势力，它们唯一能够使用的最利害的武器就是蛰。而一旦，它们使出这一招，便意味着同归于尽。工蜂的蛰刺连着内脏，失去蛰，会很快死亡。蛰人之后，变得摇摇晃晃，不知归途。偶有回到家门的，卫兵却不让它们再进家门，失去了蜇针，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点和马蜂不同。马蜂蛰人之后不会死去。蜜蜂个体的死亡服从大义，也因此，对待同胞，它们总是显得格外清醒，没有任何情义可言。另外，蜜蜂的一种集体攻击方式也值得一提，那就是面对鬼头蜂这样的劲敌，它们把鬼头蜂捂在身体下，成为一个球状的蜂堆，然后快速振动翅膀，加高温度，把鬼头蜂活活的热死在里面。这种人海战术只怕连蜂中块头最大土地蜂也招架不起。奇怪的，蚂蚁也会这种作战方式。我想那些具有群体优势的种族都不愿意放弃这种方式的，人也不例外。
我䟮趴在地上，将垂垂老死的蜜蜂用棍子挑至入口，采集和携带食物回来的工蜂显然没有工夫理会这样一具尸体。；从里面出来的工蜂，先在其尾部轻咬几下，然后在死者的四周嗅一嗅，然后咬着它死者的翅膀，直接拖出去一两米远，弃置荒野，扬长而去。我重复做了几次，几乎没有例外。，整个过程完成的时间就几秒钟。有的时候，就是直接拖走的，连闻都不闻。
那些刚刚死去的蜂蜜不要随意去碰它们，尽管它们肉体死去了，蜂毒和蛰刺还没有死。七天之后，才会完全失去蛰人的本能。我不知道它们的军规叫什么，总之，不是第二十二条。
对于成年工蜂而言，抚育后代是它们使整个王国强大的不二法门。当然，有一位生殖能力超强的蜂王也是族群强盛的保障。
蜂王产卵从整个蜂脾的中央开始，然后走一条螺旋路线，直到将所有的蜂房产满。而有些蜂王不会这样做，不走螺旋，那么，它们在一开始，就会被主人废黜。这样的蜂王被认为是不会生产的、不称职的羸弱之主。
工蜂虽然是雌性蜂，但不生育，就像骡子那样，劳作一生；晚年还要被逐出家门。它们的节俭十分令人吃惊，主人在取出蜂脾的时候，偶有蜜渣掉落在地，它们会立即扑过去吸食。直到把它们吸干净为止。一箱蜂，正常的年份，可以产一百斤蜜。这是由二到三万只蜜蜂的劳动成果。
雄蜂的繁殖，在繁忙时节；秋天和冬季它们就基本消失了。但是眼下，还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它们比工蜂大一些，比蜂王小一些。不过，现在的养蜂人，大都从蜜蜂研究协会航空邮购蜂王。我认识的这位养蜂人，他的蜂王从沈阳那边买得。以前，也自己培植蜂王。一次可以培养很多蜂王，择优留存。
蜂王和雄蜂的交配无疑是最具悲壮性。蜂王和雄蜂飞出蜂箱，它们在天上舞蹈、交配，雄蜂尽情享受着颠鸾倒凤带来的快感。交配完之后，雄蜂“精尽人亡”――蛰留在了蜂王的体内。蜂王被其他蜂抬回蜂箱，守在下面的工蜂帮着蜂王把雄蜂的蛰取出，蜂王第二次飞出，和另一只雄蜂再一次交配，如是循环，到交配完全完成，大概有二十只雄蜂为此献出自己的性命。历时两三天。而蜂王从此回到蜂箱，开始排卵，直到生命结束为止，争分夺秒，昼夜不停。
讲究经济利益的饲蜂者，大概一年半之后，就会换掉蜂王，扶持新王。在自然情况下，新老蜂王会自动分家，族群撕裂。老蜂王带着能飞的工蜂集体逃走，留在蜂箱的蜂重新组建。蜜蜂和蜜蜂之间，也会争取属于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族群。
主人发现蜂王逃走，有时候，并不罢黜它们，而是扒开从附近它们集结的树上拥簇成团的蜂堆中摘下蜂王，放到新的蜂箱，树上的蜜蜂，也会跟着回到它们的新家。有时候，干脆把逃离出来的蜂王掐死，那么其臣民因失去国王而全部覆灭。
一个蜂箱有时候有两个入口，并且在同一侧，这表明，这个蜂箱当中有两窝蜂，也就是说有两个蜂王同时在里面。养蜂人解释说，起初，箱子里面是被隔开的，气味也不能互串。过上一段时间，当它们开始适应了，就会在隔板上角落的地方钻出小孔，让极少数的蜂通过，目的是为了让两窝蜂呼吸彼此的气味，等到完全熟悉了之后，再把孔开多一点。这样作，是为了增加蜜的产量――这一点，在公元前四世纪亚里士多德时候的人们就这么做了。当这样作的时候，绝不能让蜂王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蜂王存在，这是绝对不允许的。泄密的结果就是导致大规模内战爆发，酿成悲剧，使整个蜂王朝成为废墟。
蜜蜂也会生病，也还会有一些外族敌对势力。生病主要是因为食物和天气引起的。比如不易消化的酸枣花，霉变的天气。但是现在危害蜜蜂健康的是农药。我识得的这位养蜂人就曾是北京上空喷农药飞机的受害者，飞机打药，使正在采花的蜂群受到巨大冲击。另外，附近田庄和果园的农民和果农，也会邀请养蜂人带着蜜蜂去地里，帮助植物传授花粉，但是有一条，在去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不得喷洒任何农药。
大马蜂和野蜂是蜜蜂的偷食者，它们身材威猛，守在蜂箱的入口，大肆杀戮，一口一个，干掉小工蜂。它们往往也是群体作战，一来就来好几个。而蚂蚁也来偷食，它们使用惯常伎俩――地道战，它们寻找蜂箱腐朽或者薄弱地方，不断啃噬，穿透木板，蚂蚁队伍伸入到蜂巢的内部结构，而蜜蜂对它们并不能怎么样，因为，蜜蜂是软骨头，蚂蚁是硬骨头。这是养蜂人打的一个比喻，我没有见过此等场面。但是眼下，我却可以看到黑蚂蚁在巢门外转悠，它们捡拾蜜蜂回来的时候从空中降落不小心碰掉的小花粉面渣。一旦得手，便叼着，举得高高的，寻路逃走。维吉尔的《农事诗》中描述的蜜蜂的捕食者还有蜥蜴，燕子等，这些敌人几千年来没有变过。
忙碌一天的蜜蜂，在天黑之后全部进入蜂箱，不再在外面乱飞。最后一只蜂入巢之前，它会在蜂箱的上空旋转飞行一周，划一个漂亮的圆弧，然后进入巢中。白天的活动就到此结束了。而养蜂人一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他要开始巡视，通过听来判断蜂箱中是否太平。天亮之后，随着太阳的升起，第一只醒来的蜂起哄，其他的蜂也跟着苏醒过来，动作起来，开始着手准备新的一天的劳作。
蜜蜂为什么养成了如此严格和残酷的性格这个问题总令我着迷，而本质上，它们又是那么愿意劳苦的工作。养蜂人的解释是：一切为了食物，为了生存。维吉尔是第一个用巨大篇幅来描述和赞美蜜蜂的诗人，他的诗让我们体会到这种生命的精巧和那么的惹人爱怜：
在水中央，
不论是止水还是流水，
需要有柳树或巨石横亘，
让它们能有许多歇脚的桥梁；
如果偶然被东风沾湿或吹落水中，
也好曝晒一下翅膀。
养蜂人是追逐花期的人，它们和大自然保持得如此之近。他们长期在野外，与蜜蜂和繁花朝夕相处。我问他，是否觉得这样的生活会孤独。养蜂人说习惯了就不孤独。他们的身边总会带上一个黑匣子收音机，用它来解闷。相对于牧羊人，他有一种骄傲，“我不像他，”他指着那些正在要直立起来吃树上杏花的羊群的主人说，“我的蜜蜂会自己回来。”
尽管如此，他们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在南北曲直的奔跑。他们要追赶那定期而来的天时，对他们来说，南北花期有如节日一样。最先是南方――长江以南的油菜花，这是二月十几号，花期二十天；三月来临的是荔枝花和茶花，然后起箱，一路北上追赶老瓜头花，槐花，这是四月份的花，可采一个月左右；五月也以野槐花――刺槐为主，是木质花蜜，花也较多，五一前后开放，可采十天半月；六月二十号，他追赶花期到黑龙江，采集椴树花。他说这种花不是很好，去了几年就不去了。七月初一二，荆条花开放，这是可以采集最长时间的花，花期一个月；八月六七，内蒙古大草原上的荞麦花铺天盖地的开了，还有向日葵，漫山遍野的葵花，足足可以采上一个月。
这些花当中，即有草本蜜，也有木质蜜，即我们通常说的蜜源植物。每种植物的蜜都会不一样，因为它们从大地的元素中提炼的成分也不同，所以，蜂蜜也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来。木质蜜，在市面上的经济价值略高一些，而荔枝花被认为是比较高档的蜜源花。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但是我怕当我问出之后立即变成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在世界范围内每年都有人求证出结果，但却没有一种具有公信力。在M.T.瓦罗的《论农业》中，提到了“蜜蜂的起源”问题，这种起源不能追溯到“第一只蜜蜂”的起源，但也的确是第一只蜂蜜的起源的。瓦罗说，“蜜蜂有的是蜜蜂产的，有的是从一头公牛的腐烂的尸体里生出来的”。关于从公牛的尸体生出来的细节，在《农业全书》（XV，2）根据德谟克利特和瓦罗的说法，其过程是这样的：
“盖一座长宽各十五英尺的房子，房子有一窗门，四扇窗――每面一扇。在这座房子里放一头三十个月大的、肉多而非常肥的公牛，这头公牛是被一伙年轻人活活用棍子打死的。这公牛要打得肉碎骨折但又不能流血。然后它们必须使这头牛背朝下，用百里香盖上它，再离开这间屋子。门窗都要抹上泥封住，不让一点空气进去。这以后三个星期，打开门和所有的窗户，放进光线和新鲜空气。继而等这一尸体又有生命朕兆出现时，再像以前那样把窗户和门封闭起来。在第十一天头上再度打开以后，你就可以看到整个这间屋子里一群一片悬在一起的都是蜜蜂了，而那只牛除了角、骨头和毛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维吉尔在《农事诗》第四卷养蜂中也曾论及这种方法，很多人认为这种方法很不划算，因为，可以有其他的办法采集到蜜蜂，而不必牺牲一头公牛。也因此，阿克拉乌斯则嘲笑蜜蜂是“一只死母牛的遨游之子。”他还说“黄蜂产自马，蜜蜂产自小牛。”
我在加利福尼亚大学编的昆虫学书籍中还看到阐释该说法的一幅图。该说法的意义在于探讨了蜜蜂的起源问题，尤其是马产生黄蜂和小牛产生蜜蜂之间的内在联系是我们十分关心的。博物学家没有做出过解释。蜜蜂究竟起源于何时，是怎样演化出来的，详情不得而知，而上帝曾经许诺以色列人说，你们要去到那流着奶与蜜的地方，那是一个悄悄向前延伸着的诱惑。
摘自霍香结《地方性知识·虞衡志》
霍香结：中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灵的编年史》、《地方性知识》，长诗《黑暗传》等。
作家出版社推出霍香结新作：《灵的编年史》是作者结撰十五年的精心之作，表现为百科全书的样式，是汉语语境罕见的以知识想象为推动力与结构方式的长篇小说。作品以大元即十三世纪上下至二十一世纪中期一千年的时间跨度，以欧亚大陆直抵中国腹地的空间幅度，抟取中西方知识的精华，虚构了一种“法穆知识”，并以该知识波及的个人命运、历史褶皱、伦理转换为书写场地，展示出复杂的世界观和庞大的知识系统，并显现出向内探求的微妙和深度，显示了作者文字创世的野心与能力。其丰沛、精密、光润的细节，让人惊叹。 （《收获》2017长篇专号冬卷）
霍香结同期重要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