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天空是租来的

我租房子最早是高四复读那年，学校宿舍没我的位置，当时因为交复读费用，前后被校领导为难,跑了很多次，差一点想放弃。

租的是一个门房，冬天冷的要死，隔壁住着一个说话一口台湾腔嗲嗲的妹子，后来她成了我学妹，以及女朋友。

房间小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窗子外就是胡同的过道，别人走路、骑车都听得真真的，窗子外只有栏杆，没安全网，有爱开玩笑的同学会趁着我午睡的时候，从窗子外伸手过来推醒我。

早晨有时候我会听着隔壁的女生出门的声音，和妈妈告别的声音，还有骑自行车的颠簸声。

后来在一起后，她路过的时候会敲敲我的窗子，喊一声起床了。

大学租房子的时候好像是在大二。

我和宿舍同学处的关系特别差。

我为人比较个性，偏爱独爱独往，嘴巴刻薄又爱吐槽，最关键是，我不爱混圈子，讨厌溜须拍马那一套，所以自从没有参与什么班长竞选的拉票聚会，以及后来呵斥了几次总是用我牙膏和洗发水的同宿舍老大之后，被疏远和隔离也是活该。

全宿舍八个人，六个人结盟做兄弟，养的狗排老七，我和另外一个男生没有名份。我当时很装逼，虽然个子矮，人又丑又穷，经常因此挨揍，但并没有因此就硬要加入寝室的小社会。

后来遇到了一个机会可以搬出来租房子，就出去了。

房间在一楼，朝北，另外两间朝南的房间住的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是我的前女友。

我们三个人轮流做饭，为了省伙食费。

我在这里学会了炒土豆丝，做土豆炖鸡脖，因为鸡翅鸡腿都太贵了，还有如何弄冬储大白菜。

当时班上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姑娘都来过我的小房间参观过，那时候卫慧刚流行，她的书被禁之后反而更火，有个女生也写了一本类似的，要拿给我看，让我提提意见，还有个好友当时正在网恋，在OICQ才兴起的年代，她坐在我的那张嘎吱嘎吱的钢丝床上，说要给没见过面的男朋友织条围巾……

我来北京租房子是在工作后的第七个月，因为我的试用期比别人都长，四个月，入职不到一周就被通知，可能会被随时开除。

我几乎是以备胎的地位拼死一搏，战战兢兢留下。

公司宿舍，我的房间也朝北，对面住的就是随时能把我踢走的主编大人。

转正之后工资从1700涨到2300，我就决定要出去租房子。

当时谈了一段贫穷且不靠谱的恋爱，后来无疾而终，就像赌气一般，我决定一定要自己搬出去住，有个自己的小天地，不用再面对主编，不用在每天都做被扫地出门的噩梦。

不用再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房子在北五环，我当时认识的一个画画的妹子住在离我差不多两栋楼的位置。

画画的妹子告诉我，不用找什么中介，门卫大爷和门口的小卖店都做房子中介，他们给你联系到房东你给他们一百块就可以了。房东阿姨是个老师，房子去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觉，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电器也只有一个冰箱。

我以前租过房子，太过于想当然，觉得一个月拿2300的工资，去掉800租房子，还应该有剩余，结果后来到签合同的时候才知道是押一付三，根本没有钱。

只能厚着脸皮求人家，先付两个月，下个月再付两个月，一只这么折腾着。2300的工资扣掉1600，还剩700，每天坐车就需要10块钱，中午饭还需要10块，稍不留神就觉得自己撑不到月底，此后的一年里我几乎每个月都活在缺钱的阴影里。

于是那时候我拼了命的接兼职，遇到各种不靠谱的骗子，越是着急用钱，生活就越不给你机会，原本设想的特别美好的所谓的独居生活，都在后来忙到半死，穷到害怕的岁月中辗转度过。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打扫过房间，我甚至没有买过像样的床垫子，就在木板床上铺上从家里带来的单人褥子，凑合着在这个城市苟延残喘。

有段时间我特别敏感，被同事和老板欺负不敢当面哭，就偷偷躲到洗手间，不发出声音的流眼泪。

转眼十月过去，寒冬来临，我没有钱，买不到任何厚衣服，也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因为家里没电话，每次都需要舅舅他们去转达，更不敢说我在北京混的不好。

就只能倔强地忍着。冻得哆哆嗦嗦的忍着，犹如害怕过冬的老狗。

兼职的节目制作中心一次性开了800块钱，写稿子的报纸也开了200，我一咬牙决定买了一件厚厚暖和的大衣，499块，花起来特别肉疼。

我在那个小房间里经历了两段不靠谱的恋爱，经历了两段非常短暂的同居，还经历了一次被劈腿。

北京下一场雪的时候，我第一次站在房间的窗台那，看着这个城市发呆。

没有稿子，没有梦想，抽一根烟，然后想着，要不跳下去吧！不用管什么外债，不必管什么爱情，都他妈去见鬼吧！

然后我发现，我不敢。

我怕潇洒纵身一跃的下一秒就是被楼下花园里的栏杆刺穿，且还不能当场死亡。

我怕死，也怕疼。

那之后换的第二个租的房子是在天通苑，和画画的妹子，以及另一个妹子住一起，200多平米，特别大，只可惜，穷人最害怕的是空间，60多平米的客厅里放一个小小的电脑桌，以及一个残破的沙发，很多时候看上去就特别可怜。

我住的房间有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床还是硬板床，我在那个房间里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二手笔记本，做了第一期的网络电台节目。

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仿佛这个世界只有我自己一样。

第三个租的房子在八角游乐园，我在电台里说，在北京看得到摩天轮的地方。

六层小楼，我住六层，从二房东手里租下来的，还很怕被骗钱，房子有个小阳台，挺小的，却很温馨，那段漫长的回忆混合了太多的不堪，让日后我每每回忆的时候都会选择性遗忘。

我在这里拿到了第一笔人生的十万。

在这里的餐桌上摊开一沓钞票，把脸贴在上面。

在这里不下楼一周，吃光冰箱里所有的食物。

在这里连载小说，最后导致腰椎病发作。

在这里谈各种乱爱，混乱，自我嫌弃，甚至不堪回首。

那之后就不再记得每个租过的地方，或者说，那之后的每个地方，我都尽力把它们布置成家，有了我的味道，我的印记，以及我理想里的样子。

如今我喜欢上租房的生活，不喜欢这里，住久了，可以换一换，去一个新的地方，认识一批新的人。

以前悲观的时候会想，这个城市，我什么都没有，连头顶上的天空都是租来的。

现在倒觉得，这个城市从未属于过谁，我们不过都是城市的租客，来来往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