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元诗歌:接近还是远离(外9首)

南风吹开这尘封的日子,
它的一半被艳阳照耀。
另一半还躲在无知的病痛中,
那么久远,那么陌生的吹动,
叫人相信:
昨夜的鬼魂重新找你。
记忆一点点收缩,
遗忘来得太快。
它来得太快,你看,
谁的语言出现在此刻的笔下,
谁就是另一个更真实的虚无。
带着你的明净,
你的努力来定居吧。
在我靠近爱和善时,
寂寞已各自分离。
在我靠近爱和善时,
南风呵!
让我突然爱上这深深的大地。
爱上它来不及远去的神祗,
就在日子这尘封的一边,
让我接受美与丑,
幸福和不幸的规则。
记忆一点点收缩,
遗忘来得太快。
它来得太快,你看!
在日子平庸的背后,
菖蒲花已开放多年。
到伦敦去,到巴黎去。
敦在雨雾升起铁塔,
它潮湿漫长的冬季被阴冷覆盖。
多少次阳光穿透昏暗的大街,
泰晤士河畔的英镑将欧洲照亮。
作为欧洲的一部分,欧洲来源它。
这让人放心,
莎仕比亚的伦敦也是伊丽沙白的伦敦。
相同人物的不同伟大,
像不同先躯的相同性格。
丘吉尔的伦敦一去不返。
戴高乐的巴黎依旧闪亮。
凯旋门的香水为凯旋者奉献。
法兰西的鲜花为瓦雷里盛开。
到伦敦去,到巴黎去,
就是到雪莱的呼吸中去,
到兰波的战斗里去。
“冬天过去了, 春天还会远吗?”
女性化的雪莱说出的不是大地的秘密,
那是实话实说,真情互动。
心灵的激情迎合兰波的赞颂:
“黎明的时候,
怀着火热的耐心,
我们将开进光辉的城镇。”
巴黎是这光辉的城镇。
它的街头,古老的建筑,
像一座座珠光宝气的皇宫。
它贯彻时空的灿烂照耀尘世的生活,
我们感叹落日辉煌,
惋惜生不逢时。
到伦敦去,到巴黎去!
月光一生只浪漫一次
月亮永远在我们头顶,
它最初的啼哭怎样模仿注定失败。
月光如洗,月华如炼的时刻,
浪漫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形体。
与太阳不同,与传说的仙女有关。
在月亮生活千年万年的嫦娥,
她不知疲倦地吮吸,
是沉浸翻弄月光的游戏。
另一个动人哀婉的故事,
发生在每年七月七。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这一切让我信以为真。
偷偷躲进棉花地,
悄悄藏入茄子树下。
但什么没有听见,
当然什么不能听见。
是一曲舞的七次迷惑,
还是一首歌的三段咏唱。
一生只浪漫一次的月光,
你不告知的,
大地肯定告诉我们。
那不过是一种命名
黑暗之中,当那种神圣被保持,
久逝的歌谣不动声色。
它们彼此依靠,
为内心铭刻的花纹感伤。
你什么听不见,
在空荡荡的房间。
你猜想百年孤独变成这样或那样,
可是你错了,
它们既不变成这样,
更不会变成那样。
它们还是原来的样子,
在苦难的风中,
把希望收藏。
希望近似得虚假,
当那种神圣被保持,
雨后的春天,
我能够触摸到夏季的热风。
我能够写出那空白的叙事。
为什么那有限的空白,
一个人的命运不偏离它到达的方向。
为什么这空荡荡的门外,
百年孤独依然空荡荡成长。
这是心灵的哑语,隐匿的丰收。
看见了吗?
候鸟把那些跳跃的风景用形容词表述,
动词描写,名词确定。
雨后的春天,
你甚至感受它们的彷徨。
但不知道它们为什么彷徨,
为谁彷徨。
只有我惆怅的心绪柔声低语,
人类文明的意义,
以及千万种事物的命名,
那不过是一种命名。
此时此刻的插曲
城市的下午敞开它明净的部分。
行人在林荫道,
听乐音从家电商场传出,
一声声唏嘘。
悦耳的旋律奏响,
某部电视剧的悦耳插曲。
当满街人竞相模仿或争唱,
那场雨还是淋湿你去年的外套
你为何幽居我的空间,
陪伴此时此刻的插曲,
迎接晚霞的光临。
难道没有其它的道路走进雨季,
走近神灵和彼岸。
此时此刻的插曲不是歌,也不是唱。
它是一段历史没有人抒写。
它是一种未来早就到达。
它是一声祝福,在你需要的时候,
它甚至是又红又圆的苹果。
只要你看见它的形状,
想象它的芬芳。
此时此刻的插曲是一场暴风骤雨,
电闪雷鸣。
但不会惊醒大地上的事情,
它只带着那些悄然的愉悦或忧伤,
从一个人的宇宙和心灵,
很轻柔地,
走进,走出。
歌 唱
我以为你知道,下午的时光,
那打翻的茶杯说出的秘密。
我以为你做到:
这所有的感伤,
在风雨兼程中,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我以为梦里的话语是现实的倾诉。
脆弱的表白是:
只用一个词把它们轻轻分开的媚俗。
但歌者的咽喉突然敞开,
她包围的声音不容质疑:
你迷失已久,
只有在短暂中提炼永恒,
在仇恨产生敌视或爱。
新闻和报纸要求振兴京剧,保护国粹。
剧团急速溃散下来,
像大海波澜不惊,
歌声融入其中。
细节消失后,
那些生死与共,
休戚相关的叙事脱颖而出。
我以为你看清楚:
形单影只的这一年,
一个人和他的生活。
没有人陪伴的日子是孤单的日子,
朋友去了远方。
他们在那里生活,
他们长时间没有来信,
是因为工作繁忙呢,
还是真的把我忘记?
成长的童话
长大没有什么不好,到不能再长,
他忘记蹒跚学步的模样。
在春日午后的一张旧照片,
他不认识自己,
更不相信那个机灵的小不点,
变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这样子没什么不好。
无论从左往右看,
还是从右往左看,
他端端正正,一表人才。
曾经千锤百炼,历经风雨,
怎么岁月没留下丝毫的印痕?
这样的成长叫人心动,就这样吧:
从一岁到十岁,从十岁到二十岁。
按劳分配不存在,
市场经济红红火火。
一代伟人毛泽东死于1976,
人民心中的神便死于1976。
没有人为那个时代的消逝痛哭。
没有人为那个时代的消逝迷惘。
缺衣少粮的年代,
他依旧发育良好,
白白胖胖,无病无灾。
似乎不幸与他无关。
感冒与他无关,
小儿麻痹症与他无关,
肝病与他无关,肺炎与他无关。
甚至哭哭啼啼与他无关,
终于长大成人。真不容易啊!
从1973年春天到1999年秋末的旅程,
像《黄帝内经》到《本草纲目》的药方,
给人安全感,温暖和慰藉。
党参,伏苓,白术,大黄,
这些成为记忆的碎片,
今天你必须买好,
为明天的健康准备。
把右手伸过来,把舌苔吐出来。
你是否经常感到口干,泛力,容易疲倦。
这些是中气不足,肾虚的表现。
休息与饮食很重要,年轻人,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医院的二楼拿脉看疹,
那五十岁的女中医,
她反复吟咏手中的病历。
三十年前的变为灰色,
她口中念念有词,却词不达意。
她在回味什么,又像咀嚼什么。
她的青春或爱情好像要再次燃烧。
“你们那时候为什么往农村跑呀,
难道是证明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一个少女的不停追问使她难于表达。
“那是火红的年代,
我们有火热的胸腔。”
不像今天的女孩子,
美仑美奂,为所欲为。
它虽然滋润你们的成长,
但毁灭了你们的灵魂,
你们的童话。
朝向前方
黑夜来临,它的疼痛在暮色伸展。
它的美艳伴随巨大的恐慌上升。
虽然有限,
依旧惊心动魄。
月亮升起的时候,
谁的寓所被它照耀。
仅仅是轻轻覆盖,
那清清淡淡的月光,
洒落一地!
回到西藏,回到雅鲁藏布江!
这歌声包含的力量,
使人想起梦开始的地方。
那始终是一个温柔的地方。
让我消失,
在它广袤宽厚的怀抱,
让我梦见日光下的香格里拉不是世俗的功名利禄。
是溪流清澈的源头,
沟壑简单的遗址。
让洁净的哈达随风起舞,
为高原英雄献上美妙的颂歌。
让披星戴月的民族睁大双眼,
豪情满天,
看他们的祖先手持经幡,
朝向前方。
朝向不知所终的命运。
那些历史终结地方创造历史的英雄,
今天栖身墓穴。
看我们吃大肉,
喝豪酒,唱卡拉OK。
他们没有想到:
昔日尸骨遍野的荒滩与战场,
现在处处灯火通明,
荡漾着歌声和欢笑。
门德尔松
只发生过一次的事物并不在话语中停留
──米沃什
音乐被什么咬住!
门德尔松还在响。
我无法躲避他清纯的流畅,
像无法逃离死亡和失败。
门德尔松的E小调,
是一场光滑的,不留痕迹的谋杀。
我知道的这些,
宏大:开阔,
无法捉摸的记忆,
消失与生命有关的手掌上。
一天八小时,
谁也没觉察我的手曾经拉过琴,
而且是个技艺特好的琴师。
从漫长的运弓开始,
接着是空弦,全弓。
我的琴像只杀不死的鸡,
它从G弦叫到E弦,
然后叫回去。
一天天无奈的日子隐藏心中的花园。
我看见音乐太遥远。
像梦呓一般美丽凄婉,
不能挽留。
门德尔松的E小调像梦呓,
酣畅,奢侈,
带着淡蓝色的光泽跳跃。
不必担心样板式的音段插进来。
门德尔松进行着,
像诗歌进入生命,
生命进入天堂。
门德尔松变幻着。
愈加明丽,摇曳,
“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门德尔松。”
一个精确的声音提醒我,
你当初凛冽的北风,
白发与汉字的召唤。
门德尔松消失。
在我拉出E小调的同时,
伟大的艺术攫住艺术家的去路。
那个精确的声音出现,它重复道:
“艺术从来没有停顿。
在我的生命它不会消失,
它也不会被任何到来的事件中断。”
安魂曲
一个贝多芬显然不够。
一个肖邦太多。
大师的激情超凡脱俗,
真实的面孔如同虚构。
存在与记忆是遥远的,
它并非不可企及。
灵感和谎言面前,
什么可能发生。
像时间静止,生命停歇。
像野花开放,弥漫,
显为人知。
一个音符的跳动是一个灵感的诞生。
贝多芬的卷发,莫扎特的高雅,
与众多时代不同,
和那唯一的时代保持,
悖离与一致。
写完这支曲子我会死的。
电影中的贝多芬,
那么安静。让人难以置信,
让人难以接受,音乐——
这没有界线的语言,
它不来自内心,来自灵魂。
像多余的眼睛看不见安魂曲,
像漂亮的耳朵听不清箴言与忠告:
──它冷静深刻的旋律,
可能将这个时代彻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