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回故乡看看祖父
端午假期回了趟老家。老家是指我爸妈长大的小镇,现在只余祖父居住在老宅里,为着照顾祖父的缘故,我大伯也留在小镇上。大伯的儿子是我唯一的堂哥,跟我住一个小区,他媳妇儿怀孕了,他妈工作日都在他家照顾儿媳,只有休息日能得到亲家母替补时返回小镇给我大伯和祖父做两顿好吃的。我们一行人带着俩小孩浩浩荡荡一回去,祖父家顿时热闹起来。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一个多月,祖父愈发衰老了。我还是个小小孩的时候,祖父有五十来岁,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老年人的定义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爹如今都五十多快六十了。去年看的一本《人民文学》上有篇小说讲老年人的漫长老年生活,将退休后的生活分为三个阶段:最后寻欢、死亡准备、迎接死亡。当然这种划分方法不一定是那篇小说原创,原创另有出处,恕我记不清楚。大致数来,自从奶奶患病不良于行,祖父就进入死亡准备阶段了吧,那时他不再悠闲地于午饭后夹着一大瓶茶水,慢悠悠穿过废弃的铁路线去对面的小茶馆打麻将,而是待在家中悉心照顾奶奶,有三四年的样子。奶奶离世已有三年半,这孤寂的时光里,祖父更加衰老了。
同样也衰老的还有我大伯。大伯年轻的时候像方中信。如今年纪上来了,就只是一名普通的小镇上的中老年人。依旧节俭,依旧和善,依旧寡言。我堂哥年过三十仍十分不成熟,堂嫂对公婆也并未有太多的耐心,我也不知道大伯大妈的晚年生活究竟会如何。至少现在,他们还很康健,还很能出力,上面照顾着我爷爷,下面照顾着我堂嫂,自能为生活找到一些意义与乐趣。像我们这样假日一大家子回祖父家,是大妈显示高超厨艺的好时机,往往一大早她就提着一篮子自菜市新鲜买回的菜与肉,钻进爷爷家的厨房乒乒乓乓忙活开,午饭开饭时一桌子菜大概有不下于十二个菜色。我总希望他们能得到生活的善待,虽然自己的生活究竟会如何都还很说不准,但是有了小孩之后就难免会变得婆妈起来。
家家和家家爹爹也在这几年里相继离世了。本地方言里不称呼姥姥也不叫外婆,叫家家。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给我吃糕糕。按照这几年都是我妈帮我照顾小孩的情况来看,孩子们跟他们的家家感情会更亲厚一些。其实我小时候跟我奶奶感情更深,我姑姑总是戏称我是奶奶的嫡系部队。然而不论家家还是奶奶都不在了,走在老家的街道上巷子里,我有一种空寂的不真实感。我觉得低矮破旧爬满爬山虎的紧闭房门背后什么都没有。小天狼星布莱克为救波特而意外跌落到帷幕后面殒命时,波特也觉得十分不真实。我四处寻找,没有看到帷幕,也无法找到帷幕后面的亲人。也许放过河灯,也许没有只是看过小说中的描写段落便产生了奇怪的错觉,我觉得暮色中的河灯漂向我们每个人的归宿。直到死亡时,我们都只是自己一个人,这是与生俱来的孤独。念及我还有儿子活在世上,到我死后很久,我的儿子也会变成孤独的老人,安详面对死亡,我想要像现在这样抱抱他们而不得,再次深感天地不仁。
在炎热的天气中玩耍嬉戏一整天,夜幕降临时在祖父的天井里接满一大盆洗澡水,把一岁的两个儿子放在盆里洗澡。家里的大人还没开始打晚上这一轮的麻将,纷纷站在天井里围观,站不下的就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热闹。祖父在门口拄着拐杖坐着注视两名顽童拍水大叫,吹着电扇哈哈笑。诚然此时仍可不失矫情地想,这些开心转瞬即逝,什么都抓不住,但是能有过总是好的,我们本来就打不过时间这个无情杀手,各人有各人的命途。
假期结束,骄阳似火中我们开车踏上归途,继续去生活的城市里搵食。早高峰过江的公交车,晚高峰换乘的地铁站,直男癌同事肆无忌惮抽烟的会议室,常写常新的报告总结总做总有的幻灯片,在这些与生活混淆在一起偷偷削弱掉本来就从未找到过的生命真意的活动中,我会想起老家的小镇。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我情感所牵系的亲人。我希望我儿子们的童年也能无忧无虑,免于任何伤害,又能尝试所有好玩儿的事情,希望他们也能将情感稳妥地安全地系于家人,平凡的家人。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车从祖父家门前开出时,我从车窗里跟祖父和大伯招招手,祖父冲我笑,一如过去几十年中无数次离去时的招手与笑容,连点成线,联系起过去与现在。遥祝老人家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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