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夏
她叫青玉,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名字的时候是太姥娘叫她,是初中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从姥爷嘴巴里听到姥娘的名字,可是从来没有过。
青玉,青玉,听到后这个名字后脑子里一直反复念着。单一个青字就已经令我欣喜,“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我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她站在村头的田陇上,等待着走来相亲的姥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没有说话,仅是四目相望间便就许下终身诺言。从此柴米油盐,儿女成群,终无抱怨。
姥爷是个很倔的人,性子上来了会拿起铁掀追着舅舅打,可从来没有冲她大声言语过,一次都没见到过。也没有见过姥娘当面数落过姥爷,真是相敬如宾,这在小乡村是很少见的。姥爷少年时期坐过红卫兵,长大后是乡里的青年书记,经常去县里开大会,在当地也是名噪一时,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一盖丢给姥娘,还要带着四个孩子。他后来一直后悔内疚,说姥娘的病都是那个时候累出来的。姥爷一直说她是个拿主意的人,大事上从来没有说错过。
我对姥爷姥娘的记忆更多是在探望他们时候吃饭的情形。
有妈妈的帮忙,姥娘做饭的时候便不再匆忙。我喜欢蹲在他们旁边,看他们对坐着择菜,动作轻快娴熟,聊着的家长里短随着绿色的菜叶旋转跳跃。姥爷会用压水井压出两桶冰凉的井水,一桶泡上西红柿黄瓜,一桶冰镇上一捆啤酒。我总喜欢把浮起来的黄瓜西红柿按下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姥娘和妈妈总是笑着说我,时间久了姥娘就要说了“水凉,拉肚子奥~”。拿出葱和蒜来让我完成政治任务。妈妈和姥娘都很高168上下的个子,光线透过窗子,萦绕着她们案板前曼妙的身姿。动作轻柔舒缓,嗒嗒的剁刀声干脆利落,这做饭的情形像极了一场舞蹈。炖着的肉香也一丝丝飘来飘去,绕梁徘徊。
姥爷舅舅和爸爸他们围坐在桌前,桌子上是茶壶茶杯,时不时会听到舅舅哈哈哈的笑声,爸爸还会招呼我来添水倒茶。我知道第一个要给姥爷倒,他总是很开心的合不拢嘴,好好好的说着。舅舅也一直在边上说外甥是研究生的料,爸爸好像很吃这一套,听后虽然嘴上说着我学习不上进,但是我已经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偷乐。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喜欢喝茶,因为自己觉得并不好喝。仅有一次,我好像改变了自己的看法。那是一个暑假的午后,到一位退休干部的宅院去找爷爷。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推开木门进去后竟然翠竹夹道,青砖铺地,瞬间心生凉意。爷爷和那位老爷爷在葡萄架下喝茶聊天,他们看到我来呵呵大笑,招呼我喝口茶,一口下去后竟然觉得满口清香,留有余甘,原来茶也可以这么好喝。但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喝到过同样味道的茶了,那个坏脾气喜欢骂人的老干部死后,院子也一度荒零,我也再没进去过。只是偶尔路过时还会看到摇曳的翠竹露出墙头,春天的枣花香气依旧。
姥娘知道我喜欢吃糖拌西红柿,这个盘子是必定在我前面的,后来我发现留在盘子底的汁水才最酸甜,每次最后就又是把脑袋埋在盘子里吮吸的干干净净,伴着滋滋的声音,引来他们的哈哈大笑。鸡腿从来都是我吃一个的,姥爷夹了给我,爸爸会说您自己吃,他还小,吃东西早呢。我其实听到后心里是不开心的,但很快就会忘掉,因为姥爷是执意给我的。姥爷和舅舅都喜欢喝酒,爸爸喝酒喜欢脸红,喝不多,以至于长大后发现自己喝酒面不改色后就开始跟他炫耀,跟他比个高低,他从来没赢过,我酒量比他好。爷爷喜欢喝酒,每每笑着说这祖传的本事可算没有失传。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姥娘和妈妈我们都吃完饭了他们反而才来了精神。妈妈换下杯盘狼藉,摆上煮好的盐水花生,油炸小鱼什么的给他们佐酒。然后和姥姥到里间床上盘坐着帮她改衣服做被套。我在她们旁边拿剪刀剪纸玩,姥娘会夸我手巧,哈哈,我知道那只是在哄我开心,因为我连个红双喜都剪不出。听着她慢慢给我讲着以前的故事,我就慢慢的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都还在睡着,外面只有蝉鸣声。
我轻轻爬起来,到院子里看着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斑驳陆离,整个世界安静祥和。爬上树去抓蝉,可是总抓不着,它们倒是很机灵,我刚伸出手去就飞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醒来找我,看到我在树上,会轻轻的把我哄下来,待我落地的瞬间,屁股就挨上了巴掌。不过我不怕,我只要大叫姥娘,十秒钟内她准出现。
以前我总是听到他们说我长高了,声音变了,长胡子了,后来才发现他们都已经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