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还是茶,旧金山还是首尔,理智还是我
近日花钱如流水,大抵是因为要离开。一切以往觉得无所谓之物也变得可爱而珍贵。一切与物质有关的东西都变得可以接受,而与人情牵连的却不能忍受起来。这种不能忍受一方面是不再掩饰自己的思念与喜欢,另一方面却也是对从前可以忽视的恼人细节不再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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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一直在躲避,像不肯进鸽嘴的米粒。也许笨拙能是件好事,至少不必说到此为止。“
我竟然有点羡慕你自私的光明磊落,如同这座地震后迅速愈合伤口的城市。大病痊愈,我没有看到漫长的恢复过程,倒下只是小憩,板块的撕裂与簇拥似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新鲜的血肉一刻不停的覆盖蓬勃的岩浆,热量被海风带来的水汽浇灭,袅袅烟雾是最后线索。我看不见因为虚弱而来的温柔,只有昏却刹那间的假阖。这是你的引以为傲的韧性,也是违背人性的残忍。
周天的早上是一种充满雄心壮志的颓废,煮上咖啡时也在热水澡中冲泡自己。即使知道吐司机烤好时萌芽爆破一样的弹跳,也不免每次都意料之中的讶异半秒,我矫情的把这当做生活的躲猫猫,就像你的如期离开。我早已经在见面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可是还是免不了在每一次路到Van Ness Street的时候心脏甜涩的漏跳一拍,半拍都不少。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想避开都措手不及。我小气的想,那你会在见到什么的时候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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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球赛大家在为金州勇士欢呼。身后坐着一对也许在约会初期的男女。裁判的哨声是最好的助攻,男生眼睛从屏幕上拔开,给女生讲解,直到她可爱地为下一个三分球欢呼振臂。我双手沾满鸡翅野蛮如蜜的酱汁,举着店老板预备庆祝的香槟,在这无关紧要的时刻,脑海里跳出Anh的脸。人心和记忆真是乖张。
我跳出来审视的时候是不满的。他长了一张不开心的脸,不笑的时候严肃,礼貌笑的时候却有莫名的苦涩。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眼间距被高耸的鼻子拉的有些紧张,像一只流浪多年的猫。但这也让真诚与客套的开心更容易区分。如果我做了自己无知觉的蠢事,他厚厚的嘴唇拼命上翘,非常笨拙感的笑就迸发出来,这大概是我们距离最近时。
远点看,他偏偏脖子长的让人联想小乌龟在试图碰到鱼缸边缘的努力。也许是因为这点也是自豪的组成部分,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围着那条失而复得的灰格子围巾彰显自己的长颈。再远些审视,他自来熟奇怪的让我退缩,偏偏又腼腆生僻的不免让我想要回看。自由浪漫与自恪冷静本来泾渭分明,却在他这里融合的一塌糊涂。我自诩慢热,可是内心却是火把遍布,爬满弯曲山路。要是不小心闯入寨子,就会被邀请跳起锅庄舞,干了这辣喉白酒,接上队尾的火种,成为火龙的组成部分。他却是藏在丛松遍布山脉中心的湖畔,老派的绅士细节里却又不可形容的傲慢,即使在阳光最浓烈的正午,湖面波光粼粼让人以为春江水暖,恨不能变成早春的鸭子,成为这湖绿色的一部分,可预感冥冥中警告你,这湖心大抵仍持深不可测的冰寒。胆怯如我,既向往溺水一般的包围,又惶恐窒息之下的不可回转。恍惚记起水之密语影片封面里掉落的红色高跟鞋,忘情而艳绝,可仅在此时此刻而已。是不是你也会杞人一般联想到海底淤泥包裹,抑或喝醉的自己被狂欢不歇的火龙遗忘在山涧。你看,这会不会是我们的深渊,冷酷或是火热都免不了要面对结局。
再远点,远到跳出空间和时间,远到我能看到自己。原来我也是个别扭矛盾又敏感的人。他人在旧金山的时候总是收敛着热情,回应冷漠又拖拉,仿佛有时差。而到了首尔却能在几分钟之内回复,还时不时主动联系。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独身久了,不小心习得柏拉图的精神,面对有见面可能的对方,有意图回避的恐惧。更像怕避免不开互相了解时刻的尴尬瞬间,反而毁了我苦心孤诣营造的自以为喜欢。我总是试图美化生活里的细枝末节,比如第一次亲吻时刻的阳光,是介于绯红和橘黄之间的好看颜色。没有被城市切割的支离破碎,就这样直愣愣的,毫不吝啬的洒在我们之间。我跳脱着想,这个画面应该很美吧,却忘记原来自己睁着眼睛,像是没有灵魂的画家贪婪地压榨生活的每一点滋润。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宠坏了。唾手可得的关怀与体谅被我视为理所当然,给予我爱和慷慨的力量,却也给我体会应该保护他人之时的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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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意识到,原来人与人的连接这么有趣。刚刚敲下题目的时候颇为幼稚又矫情地希望人生能够简单的像一道选择题,而每一个所谓标准的答案背后都是偏颇自己的,获得如同拔河时中间红绳终于被拉近的快感。但正如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这种期待是去找伪命题的解,也是我一个人绑架自己的辩论赛。最后发现喋喋不休背后是一个想要构建双向行驶的自己。自嘲母胎solo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向往的不是“有他很好”,而是“有他就好了”。但这是不是一种严苛的自我限定?太过重视终究的状态,却忽视了其实过程的慢慢发酵才是这一段连接的美好的本质。现在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可能是,但不要追悔做的每一个决定。它是在当下的自己的定格,把这些后知后觉的纷杂储存,能投入的去爱,也能独立地被爱,有所牵挂又自由自在过着一生。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那句我爱你,现在也可以坦然了。谢谢Anh一起走过的路,让我看到24岁的自己的可爱与可恨,自赏与自卑,让我知道从不曾匮乏爱人的能力,只是需要再勇敢一点的动力。我也许依旧听不懂很多情歌,过很久才能听出很多情话,但知道如何用温和坚定的方式构建联结,也许通向未来,也许通往过去,但这种未知不再让我畏缩慌张。
2018年6月10日,于Saint Frank Cafe, 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