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张女士后来回忆说,最喜欢看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像个小梅花鹿一样好奇地去外面的世界撒欢儿了,说到这儿,她依旧清澈的眼睛浮起来一层迷离的雾,隐约能听到一个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这个小女孩叫李小赖,因为她很爱哭,做噩梦了就大哭大叫,像是和空中的小鬼在撕扯似的,拳头攥出了冷汗,我把她乱动的小胳膊小粗腿按在了床上,盖好被子,接着给她擦豆大的泪珠。
本来生活可以像旺仔牛奶一样,滑滑的,嫩嫩的,白白的,一直都是很可口让我垂涎欲滴的样子。而在我7岁那年的夏天,她没有征兆地变得不是原来的味道了——我的右眼的眉毛旁长了一个小包。
每天晚上回家,老李不会问我在学校学了什么而是会把我抱在他大腿上,用大拇指摸那个小包的位置和右眼上方相同的位置,他用触觉来衡量这个小包有没有长大,一遍遍地来回摸,就像在用勺子给我碾碎药片一样,有力的来回推进,并说着“好像又大了一点。”“好像没变耶,也许以后会慢慢变小。”我忍着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怕他担心。
终于,那个夏天,我还没拿到期末成绩单,就被张女士和老李带到了医院。
我在病房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老李陪我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液气味,被一把白刷子刷了个遍的屋子也待了一个月。之后我在一个本来以为平淡无奇的下午拉去做体质过敏测验,听我妈说我不过敏,她抱着我似乎很高兴。
我打完吊瓶昏沉了一阵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我是被推进门之前醒过来的,我用力地抬起头,看到老李和陈女士被护士拦在外面,墙上落地的茶色玻璃上映着将要落山的斜阳,几声蝉鸣在这时显得格外真切,我闭上眼想着也许我努力伸伸手就能伸进窗外的树枝上摸摸蝉翼,于是我就伸出来手,但是碰到了冰冷的镊子,我一惊,睁大眼, 蜂窝一样的无影灯不刺眼,散发着幽幽的光,我害怕了,像在自家的床上那样蹬起脚,乱挥着手要逃走,我像只从浅水里拎出来暴晒在烈日下的青蛙一样蔫了——被扣在了手术台上,死死地不能动弹。当我有了这种感觉时,我感到自己的右脚被扎了一下,接着就有液体往脚里的血管流了,我猜它是白酒一样的颜色,会麻痹我的知觉,我预感之后的我会很疼。之后就像个蝴蝶标本一样,我在这个硬硬的手术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当我在病房醒来时,张女士高兴地叫来了医生,我伸手想摸额角,被老李按住,我感到那个位置有块布,有些疼,就赶快把皱起的眉头放平了。我说我想去吃酸菜鱼,喝花生牛奶,张女士说过几天回去就能吃啦,你先把这粥喝了吧。我尽管没有胃口但实在太饿,就喝了几口,但是又立马吐了出来。
我想:我还能去帮邻居王奶奶叫小雨姐姐回来吃饭,还能和小伙伴们一起放风筝,看小鸟搭巢,我也还能每天给数学老师送一枝清晨挂着露珠的栀子花,她会在开队会时给我重新扎式样新颖的辫子,我当然还能吃到张女士说的酸菜鱼、糖醋鱼、鱼火锅,能喝上花生奶……
我出院了,因为搬家直接住进了一个陌生的房子,我也转校了,那棵大榕树再也不会挂住我的燕子风筝了,大院子再也没有一个穿碎花裙子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了,我因为手术是好几年都不能碰鱼和花生的。伴着这些变化,我的的羊角辫被张女士换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她心情好时会给我扎上一条栗色天鹅绒发带。
后来我经历每天灌药、去拆线,每年去医院检查都波澜不惊了。我甚至可以在拆线时跟给我拆线的医生开玩笑,老李看我的眼神没了以前24小时的关注,我们默默地经历了我的变化,就像风吹过叶子一样,叶子还是那样的墨绿,还是那么多根经络,还是长在这根枝条,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叶子就是感到了一丝凉意,感到一种成长的宿命的意味。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时,老李一直在后面扶着车座,我喊着老李,你可千万别放手啊!老李说,我不会放的,你大胆往前骑,看好路!我骑着,骑着,往后一看,车座上没有那双一直以来拉着我的小手的青筋虬曲的大手了,那个身影远远的站在那里,他冲着我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但又不会刹车手也不敢松开来擦泪,就这样边哭边骑得越来越远,离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越来越远。
“我最喜欢看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像个小梅花鹿一样好奇地去外面的世界撒欢儿了。”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外面世界撒欢儿时,我自己也在探索着成长。”我摸着张女士已缀有芦花的长发想。我很高兴她印象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欢愉样子,因为至少看到那时我这样的成长,她会一直是快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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