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物事82:斜倚瑶枕髻鬟偏
落絮残莺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满炉烟。
独掩画屏愁不语,斜倚瑶枕髻鬟偏,此时心在阿谁边?
——《花间集》/欧阳炯/浣溪沙
“瑶枕”若非美称,那就真是一只玉制枕头,其硬度非现代人所能习惯。但古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确常用硬枕头。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指出,“枕”从“木”。到了唐代,木制或竹制枕头依然流行。才子兼隐士张祜曾作《酬凌秀才惠枕》诗说——
八寸黄杨惠不轻,虎头光照簟文清。
空心想此缘成梦,拔剑灯前一夜行。
——关于黄杨,古人颇多神奇传说。它香味淡雅,有君子之风,另外还是一种很好的药材,能祛风除湿,行气活血。做枕头挺好。“松下问童子”的那位北宋魏野,也曾受赠枕头,藤制,他很喜悦地作诗道,“藤床藤枕睡腾腾,软胜眠莎与曲肱”(《谢王耿太博惠藤床王虞部惠藤枕》)。这种枕头感觉稍有弹性,似乎为夏季所用。宋代另一位诗人郭印咏《藤枕》说,“剡藤新织就,一榻共清凉”。可以想象他躺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靠着藤枕,多么惬意。当时最好的藤枕可能出自江南,南宋官员董嗣杲曾赞“苏州藤枕蕲州簟”(《午睡中怀约山游》)。
“斜倚瑶枕髻鬟偏”中的美女,浑身散发慵懒的香气。作为曾经的大家闺秀,她未嫁之时,在闺房中难免寂寞,为各种物件做过很多细小工作,比如给“瑶枕”绣个套子啥的。如果绣的是凤凰,那么瑶枕又可美其名曰“凤枕”——“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柳永在《集贤宾》中,用此物营造过暧昧场景。
枕头上有一个人或两个人的体味,是睹物思人的好载体。网上有人津津乐道曹植《洛神赋》里隐含的不伦恋情,引《昭明文选》说,曹植后来抱着嫂子用过的“玉镂金带枕”入梦。他竟说这是很浪漫的事儿,毫不顾及可能引发家庭乃至宫廷惨剧。唐代高僧辩机是玄奘高足,便因为一只枕头而遭腰斩。原因是高阳公主送了他皇家的“金宝神枕”。里面的故事不好说,不好说……
枕上春梦扰乱过无数人,结局大多伤感。如果枕头有灵,一定会给人类一篇绝好的“鸡汤文”,有关生命的快乐、苦痛与超越。古人抱着枕头填词作诗者非常多,如浪花闪烁,但终归寂静。唐代姚氏月华有《怨诗》道,“与君形影分胡越,玉枕终年对离别”;明代王女郎作《春闺词》说,“玉枕梦回人寂寂,瑶琴挥罢院沈沈”……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情与爱都裹在“玉枕”里无法解放,正是“恨人去寂寂,凤枕孤难宿”(宋代欧阳修《摸鱼儿》)。
从木枕、竹枕、藤枕到瑶枕、玉枕、凤枕以及水晶枕、鸳鸯枕等等,可见古人对枕头的制作和使用,远比今人丰富多彩。但史上最著名的枕头,当属邯郸道中那只。唐代作家沈既济在《枕中记》里说,道士吕翁给急于去京城赶考的卢生一只枕头,让他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因此,这只并无名字的枕头,“名”垂青史,以上所有的枕头都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