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等你时,没在等你,但那不是我的错
这世界的爱情有很多种,其中一种是一个人无法获得另外一个人的爱,于是就选了等待。
我们对此再熟悉不过。爱而不得的痴情者纵身一跃跳进了一个伟大而崇高的角色,从此像开启了一个忠诚的、宁静的、稳固的精神世界。《边城》里的翠翠一直等待远行的老二回来,“到了冬天,那个坍塌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但翠翠已经做好一生的准备,她知道“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为了等,她专注的等,骄傲而且孤独,纯洁而且坚韧。 我们经常为翠翠这样洁身自好的等待者鼓掌。他们填补了读者的内心遗憾,激发我们对至纯爱情的向往。但现实中,一个人能这样等你等三四个月已经是极限,更别谈十年或者一辈子了。长久的一段等待中,总会出现短暂的背叛,这种背叛或是肉体上的,或是精神上的。 有人说,是时代变了才这样。“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能爱一个人”,但现在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和陌生人来段一夜情,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等的耐心,越来越多的人不会等。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对现在的爱情感到失望,他们看不惯那些有过背叛的等待者。在他们眼里,一个合格的[等待者]必定要满足[忠诚]二字,这种[忠诚]表现在,当你声称很爱我,要和我在一起时,你不会在我答应你之前有和别的对象上床、暧昧等背叛行为。当我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考虑时,你不能同时犹豫要不要接受另外一个人对你的表白。总之,你的感情世界只能是单向度地、始终如一的向等待的一方开放。在我看来,这样想的人都预设了一个有短暂背叛的等待者是有道德缺陷的,而这种心理往往是美化和抬高自己的另一种表现。事实上,背叛等待的人并不一定感情中的伪君子。 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塑造了一个饱受质疑的等待者阿里萨。自从初恋费尔米纳无可挽回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后,他发誓要得到费尔米纳,甚至不顾她已是有夫之妇这个障碍。“他决心既不着急也不张扬地等待,一直等到世界的末日。”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后,在费尔米纳成为未亡人的第一天晚上,阿里萨再度开口表白,“我为这个机会等了半个多世纪,为的是再一次向您表达我的誓言,我永远爱您,忠贞不渝。” 这场跨越了半个世纪之久的爱恋,听起来非常动人。但阿里萨的一生看上去并不像他宣称地那样忠贞,他的风流快活史简直不计其数。起初,阿里萨也是纯洁的小伙,他忠于费尔米纳的意志是如此坚强和严肃,即便打扫房间的女仆主动诱惑,都毫不理睬。然而,这一切因为费尔米纳和他人结了婚而改变了。在为了治愈伤心前往遥远的航运公司上班的船上,阿里萨被一位年轻女人强行占有了,这让他“心里开了一窍”:费尔米纳虚幻的爱情,完全可以用世俗的性爱来取代。从此以后,阿里萨开始寻花问柳,像“老鹰叼小鸡似的到处捕猎”。然而,他从不公开进行“捕猎”活动,“他一直把自己装成是费尔米纳的终身伴侣,一个不太忠实但锲而不舍的丈夫,他不断在为摆脱夫妻枷锁奋斗,但又没有背叛过她。” 如果完全将阿里萨的种种艳遇当成只是发泄性欲,似乎难以说得过去。他承认自己离不开女人,没有女人会使他感到孤单。他同意一位情人说的话,“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而且是以同样痛苦的心情爱着她们所有的人,不背弃任何一个”。可他还是会对自己怒不可遏,觉得“心房比婊子旅店里的房间更多。”但费尔米纳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不可替代的。费尔米纳丈夫死后,费尔米纳在远行的船上与阿里萨偶然说起她从未听说过阿里萨有过女人,阿里萨立即做了回答,声音一点也不含糊:“那是因为我在为你保留着童身。” 用社会的通行标准看,阿里萨是个虚伪的等待者。但50年的终身未娶摆在眼前,他对费尔米纳的爱情并不有半分掺假,他很肯定这是他“出污泥而不染地洁身自好地保留下来的爱情”,所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还保留童身。而那些来来往往的女情人与他来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爱情。如果说有一种用尽生命去爱的爱情存在,那也有打发日常苦涩的露水情缘存在。后者帮助阿里萨长久保持对赛米尔纳的爱而不至于陨灭自己,也令他对赛米尔纳的爱在每一次背叛后得到升华。 诚然,阿里萨五十年的等待史在现实生活中会失去参考意义。因为对于正当恋爱时节的年轻人来说,一辈子的等待太久了,简直无法想象。但即使是一个星期的等待,也无法保证这个过程是专注的。 比如,在电影《疯狂愚蠢的爱》中,卡尔·韦弗在妻子艾米莉和自己离婚后,伤心欲绝。经由泡妞高手雅各·帕尔默的指点,卡尔脱胎换骨一般重新散发男性的魅力,游走于温柔乡当中,先后和9个女人上了床。可恰恰是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放弃艾米莉,在13岁儿子的鼓励下,他打算再度追求艾米莉。不过,口口声声说深爱自己的男人居然很短的时间内和9个女人上了床,面对这种情况,依然爱着卡尔的艾米莉还是犹豫了。 等待的过程是多么容易做出疯狂、滑稽的事情。因为无法忍受等待中延伸出来的寂寞、无望、痛苦、恐惧、疑惑等消极心态,只能借助感情中的脱轨、转移、游离等逢场作戏的行为来缓和。这类人多半都比较感性,缺乏安全感。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中说:“哪儿有等待,哪儿就有移情。我依赖并介入另一个存在,而这个存在的实现又需要时间--整个过程像是在克制自我欲望,销蚀我的需求。”这就好比说,等待者是具有两重存在,两重身份的。等待者作为一种纯粹的求爱者的角色,总是与现实生活的自我保持一种紧张关系,其肉体、情绪、人性、心灵时时都暴露在各种危险与诱惑之下,总会有一些人在某些状况中失控,背叛,远离了平静的等待。只要想想王尔德那句“逢场作戏与矢志不渝的区别仅在于逢场作戏更长一些”,我们就能体会逢场作戏式的背叛是多么无法拒绝了。 所以,一个等待者的临时背叛不足以当成等待者感情不纯洁,爱的不深刻的“罪证”,更不足以证明他与专一的等待者有本质上的区别。如果非要说两者有区别,我觉得那顶多是不同人不同等待方式的区别,不应该横加道德评价。(当然,那些感情虚伪的等待者不在此讨论范围之列)要知道,能等下来,已经是爱的最大证据。 而对于那些因临时背叛而导致求爱失败的等待者,经历例证:失去他们,没必要悔恨和伤心。 在高中时期,我喜欢上一个同班的一个女生,她并不喜欢我。由于我比较直率,她还会刻意躲开我。一直到大学,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我仍然难以放下她。那时候我们经常煲电话粥,但我清楚地知道,她仅仅当我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我开始让自己淡化对这份感情的期待,也尝试去接受其他的女生。也是那一年暑假回家,阔别几年后我们终于见面了,她亲口对我说她爱我。但当我告诉她这期间我有接触过别的女生后,她开始吞吐。这次离别后,她完全不再接我的电话,以示我们之间彻底没有了可能。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通过共同的朋友得知,她有单恋的男生,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高中同桌X。其实,在大学的几年,她和我保持一种不明晰关系的同时,一直在追求X,只是X一直没有答应她。毕业后我们最后一段简短的联系中,我得知她凭借[始终如一]的等待和追求,与X成功牵手。想必现在二人已经结婚有了孩子。 我以前经常为此而悔恨,觉得是自己没有等待的能力,中间背叛了对她的等待,才丧失了与她今生携手的机会。直到有一天,我不再纠结于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法专心等待,而是去想为什么她无法接受已经不再[忠诚]于她的我,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我并不是她心里特别中意的那个人,我唯一的爱情筹码就是始终忠诚的等待,可那根本是当时的我无法做到的。而且讽刺的是,和我的这段故事,何尝不是她等待中的脱轨?倘若X知道了这个插曲后,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我最终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也接受了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不善于等待的人,所以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等待过。这段感情往事告诉我,你等的那个人是否对你宽容,最终取决于他(她)到底爱不爱你,是否理解你在等待中有过的思考与困惑。我很欣赏美剧中的爱情,那里的男男女女曾经做过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后,还能得到对方的接纳(艾米莉最后还是和卡尔重归于好了),就证明等待中的短暂背叛是值得被原谅的。 所以,假如你遇到了一个等待者,别急于斩断,请透过肤浅的表面去看到他(她)内心的赤诚。假如你是一个不好的等待者,被别人嫌弃了,别急于悔恨,请一定一定要相信:他(她)其实没有那么爱你or其实和你不是一类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