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陀迦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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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安陀迦（Andhaka），印度暗黑神湿婆神之子，在一片黑暗中随着如雷巨响盲者安陀迦诞生于世。《安陀迦颂》的整理与拟译历经众手，终得现世。诗人蝼冢偶然于北京潘家园淘得古梵文数纸，碎金可怜，古字动人，遂遍邀友朋助译残章，得此数十首，勒为一编，供奉海内知己，不敢自乐私藏负此天书！噫，劫海扬榷，情无所托，安陀迦音，悲悯自运；譬如风吹此世，摇落六尘，至于法唱义宣，理随言灭，再再存存，无所避护也！
1
从无限中来的自然将重归无限
从毁灭中诞生的还将促成毁灭
寂天寞地 只有我没有归宿
文字横行的日子里无法纪念你
2
文字横行的日子里何曾有你
我赞美一段无法拥有的过去
否定许诺中的未来 否定思考
手中温暖的爱意传递给谁
3
思考 如果可能
总会以某种致命的悖反成全思考者
他们隐密的冲动酿成悲剧的一生
他们渴求的东西怎能就此终结
4
思考 再次转向
经典纷繁的秩序不在注解中
默许的收留之地究竟在哪里
毫无章法的一生也属于自己
5
试想 我们讨论的东西何其荒谬
如同一个转圈的人想得到直线
如同直线的伸展却被两端牵制
仿佛一个起源论的陷阱
6
你创造欢乐 而我们试图体验
你播撒痛苦 而我们妄想逃脱
一样是你所创造之物
我们为何徒劳的将它划分
7
往世的心灵曾经召唤你
多少清晨惘然的觉醒
你随手指点总是全新的天地
如同集市里的货物买卖常新
8
你不曾允诺一个不朽的肉身
灵的耗散也不能使你忧心
而世人祷告时公开的秘密
无非是要追逐过时的东西
9
就算性命能够延长
三年五载之后同样的问题仍然存在
谁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当初并无公道的设计
10
我们拥有的时间还不够用来辩护
我们辩护的辞锋也是你所创造
行人匆匆只顾赶路
沉思的力量何其轻狂
11
那无上的弯弓者并无目标
犹如黑暗中的你并无对立者
无所谓创造与毁灭
一切仅仅是你的行走或停留
12
那无上的吹笛者并无表演之欲望
犹如黑暗中的你并无发音之必要
我们索求的东西一旦放弃
感觉自己的容颜都如此陌生
13
当初 多少先知虔诚盥洗
而发动争战者亦于此时出生
黑暗一如往日之降临
此时 赐予生命者静若观水
14
我们就这样唱着歌将生命托付与你
吐不出任何罕见的词汇与你告别
带着某种并不属于个人的成就
奔向虚构的虚空之地
15
我无法回答任何来自人世的问题
你们只须问问自己
风以怎样的速度承受它的载体
人又以怎样心情来抒展心情
16
我造就的提问方式仍在延用
而答案却已埋没千年
不能即时的回答等于沉默
随性的提问总是无人响应
17
多少泪水划过人生的虚幕
多少儿女被你滞留在途中
毫无期待的赞颂感人肺腑
还有谁能承诺带我们前行
18
万物各有其言说的方式
我们却困于自身创造的语言
时光飞逝 类的生存尽管繁荣
你所启示的统一难以实现
19
一首无韵的诗歌怎能赞颂
一次无心的问候怎能抵达
深河之水带着平凡的思念
任凭词语的鞭打回到当初
20
生存之序井然 语序堂皇
吾人酒饱饭足 却要思索
如何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
不再依赖于你的不归之路
21
更多的人被他们的才能牵制
左右逢源 没有隐退的时候
而死亡会来和他告别
所有的遗憾这时才刚刚开始
22
死亡是惟一能够使人接受的东西
它肯定着虚度一生的爱恨
满足了先人团聚的遗愿
无条件服从仿佛是来自你的一念之差
23
生命何苦来哉 欢乐过于单薄
祝福的钟声才刚刚敲响
步入虚无的脚步就不再停歇
谁曾允诺心不在焉的世界仍属于我
24
历经众手而成的世界也将毁灭
类的种子流转于前所未有的黑暗
你这惟一的倾诉者无忧无虑
置身巅峰 俯察一切
25
贪睡者也要谴责他
沉溺于欲望的潜流之中
沾沾自喜于一个学徒的身份
这份荣耀未曾使他成为智者
26
而智者与学徒本为一体
他们跟随的对象早已确定
高高在上的爱意与慈悲
为他们奏响生命的大音
27
而智者亦不能比学徒更高或更幸福
他们就像初生的兄弟愉快的哭泣
游戏此生 也不忏悔
结局并不能引起更大的惊慌
28
我固然相信每一次裁决中都有你
以至于每一次分手都无可挽留
离别之际总要重新祈祷
但为何人间人还不厌倦人间之事
29
人间事固然千头万绪把握不易
人间人总在探求你在其中的意义
舍我而存者正大光明一派生机
因我而在者渊渊穆穆无从说起
30
今我既来此地 去日未定
我将如何称颂你春光中的柳絮
如何纪念一段属于自己的悲心
此生大错不总是因你而起
31
我承认自己的一生亦是闪电之一种
命运带给我如此多的幻觉
仿佛诸神之间打的一个赌
输赢都与我们无关
32
大江大河并无自己独特的个性
你平和吐纳之际大地也会震动
你不曾有过的怒火只是人类的想像
你随物宛转 本无自性
33
多少尘世的荣光不再
双手合十 亦无法敲响昨日之门
那昏睡者无边无量
仍在扩大自己的队伍
34
今日我不知该将脸朝向何方
东方的光线聚集起来
西方的黑暗也在聚集
俯仰之际 真理再次隐藏
35
我背诵你写下的篇章一如既往
离开尘世的理由不在尘世
信仰你的结果也不在尘世
我背诵累了 也会休息
36
烦恼可比虚空之无边
忧虑无端 你不能指责我们愚蠢
这愚蠢的设计原本出自你手
终有一日 左手创造的被右手摧毁
37
我还不懂得称颂你胸前的宝石
如同单纯的处子不懂得圣洁
等到光明已逝才顿足哭泣
收藏者炫耀的只是语言的奇迹
38
一位乞讨者的尊严已经确立
人间苦乐皆为乞讨所得
历史的尘埃中遍布真火
在你面前 怎能迷信国王与恒河之名
39
此刻 谁的行走不再匆忙
谁就是未来的主人
以一个散步者的势态进入永恒
原谅他极其平凡的一生
40
将属于人类的愚蠢交还给人类
属于你的荣光仍在
全盘否定世界今日之格局
怎能窥探你待物之初衷
41
灾难也是奇迹 当此之时
吾人素所矜持者乃焕然冰释
人世之居何其久也 何其真
而辞别之际并无音乐相送
42
翩翩此世 清浊无定
一任吾人自取众善修饰厥美
你不曾见到的先人已经成功
你不曾拥有的一生万种疏忽
43
人类过早感知的东西也属于你
当太阳还在虚空中燃烧
当火焰之静音遍传大宇
你才迟迟动身 伸出你灵魂的双手
44
你灵魂的双手亦不能获取那非常之物
吾人一行渐远渐穆渐渐无声
吾人未曾祈求汇入沉默之河
而此水惟一 不可替代
45
命运收束于一个完美的瞬间
念念不忘打开与释放
彼此顾忌 选择任何一方
都将是命运安排的旧座
46
性月恒明 智光重朗
吾人期待之时日或许不远
你却无心把玩这最后的时光
你所拥有的并未赐予我们
47
我将在节日里独自退场
过去现在未来我无所求
三生三世 好端端一个我
何曾有丝毫与你对抗的决心
48
吾人虚构童年之光穿越此生
虚构暮年只独的形影仍在追逐
技巧中的一生过于完美
而不朽只是一种合作的方式
49
称颂你的名字 称颂
盲人也不能讲述的世界真空
你的名字照亮往昔与未来
此刻你正思考着是否照亮现在
50
我曾把你的名字写进虚空
我也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
又自己抹去 同样的写法
得出一副差异的宇宙图景
51
定命之后 还有什么
再无壮美 亦无未知
凝视远方 一派孤寂
什么样的风吹过此生
52
疾病替代了所有的谎言
而你 安安静静
既不许愿 也不出手
仿佛放贷者一般从容的游走
53
得到的都要归还
疼痛中仍在辨识
孕育图腾的神兽消极隐遁
图腾之美无从说起
54
某个种族的名字一旦赋予
同时就有相应的灾难伴随
穿越之旅的冲动势必落空
回到过去 只有陌生人在哭泣
55
某个国度的毁坏你无力起诉
祭祀的游戏伤害了有灵的牺牲
他们一旦索要梦魂深处的密码
怒放的情欲总是遍及无辜
56
自己的孩子突然笑起来
血脉相连的寓言已经出发
友谊与幸福以及爱情的种种
越过山水 越过万物之巅
57
纵然你隐在歌中 章节繁复
众神的歌唱也将徒劳
吾人厌倦赞颂 厌倦召唤
隐在歌中的你遁去也无人知晓
58
秘源一经揭出却并无半点惊奇
同样是创造的手法 平凡的生活
仍由秘源推动 带着陌生与不堪
带着谜底送走了往世之人
59
以往 我们面向恒河之东
迎来流水所能承载的一切召示
吾人之感慨总在恰当的时候升起
吾人已失去万物 并且仍在失去
60
光明的智者不单单是往世的旅人
他们的旅程如此漫长 甚至从未到达此间
他们一如入世的婆罗门情侣
在破碎的人生中重复献身的仪式
61
赋予万物母亲的形象
然后再从万物中找出自我的影子
独自一人承受隐喻的结果
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62
手捧面粉罐的婆罗门使徒
他从未如今日这般大放异彩
今日 他的面粉罐空了
他努力成为一个饥饿经验的匮乏者
63
此世 弥漫着呕吐过后的疲倦
商业信息泛滥无着的术语
而此世同时也是流浪者一再转徙之借力点
生活现场到处可见秘密教会活动的遗迹
64
生活中没有幻觉
这是惟一的遗憾
众人几乎完美
众人皆是一个真理的轮廓
65
放弃了对时尚习俗的依从
放弃了语言游戏 放弃痛苦
他的一生如同神话 但这
的确也是可能的
66
至少 他的呼唤是亲切的
他使用无技巧的对抗
从而终于使时间放弃了他
他不再追问属于自我的奇迹
67
如果此时能够写出一首诗
吾人就又获准回到从前
欢乐伴随痛苦的从前
它的魅力仍在
68
令人惊奇的是告别仍在蔓延
可如今泪水已不能再打湿一个人
泪水甚至不属于它的主人
泪水是纯粹的介入
69
吾人来到晚年
遂能在命运的尽头安心眺望
属于未来的大愿梵行何其多也
而神旨莫测 杜撰难凭
70
放手正是归还
吾人在青年时代曾经起誓
穿越这突如其来的一生吧
伴侣总是有的 朋友却不多
71
室内踱步之人非比寻常
他已从旷野中归来
万象综合 介于有无之间
现在 言说之道即将关闭
72
听道之人在回家的路上想
也许 耳朵带给我们的利益
到此为止 现在
听道者也在室中踱步了
73
使心灵快乐的东西并非心灵
所能创造 心灵亦不因快乐而
停止它能够创造的东西
快乐是双方实实在在的允诺
74
无爱之人也曾悄然泪下
无援之手无源之水也曾用来譬喻道
智者转述了智慧的轮廓
但未曾讲出所有的细节
75
或短或长 等待是远方的事
盲目的行动者不能缩短这距离
称王爱智者略能领会其中之象
远方是一个遍布平均的概念
76
适应永恒黑暗的目盲者
如何描述此世的离别
盲者所保持的与黑暗一致的倾向
成就与此适应的盲文
77
但盲者未曾轻慢有声之诗
来自黑暗的声音胜过光明
聋哑者与此相反 他们发明
手语 指天划地彼此依恋
78
父亲为何发怒
哪一种文体触怒了他
文法一坏 祖国何存
吾人之新生即是毁灭
79
吾人一旦与某种文体交通
即能抵达生存的巅峰
同时面临语言的贿赂
善恶的辨别将更为艰难
80
风雨同舟之外 操持语言者
将承担真正的厌倦与腐朽
不单单有来自永恒的诘难
永恒也即将成为厌倦的主题
81
以恒河之名起誓者
非愚即妄 恒河流逝不已
以你之名 也是如此
两岸之人信仰过于急切
82
你若低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
披荆斩棘也是有福的
你若深入黑暗而称颂
你将结识一个光明的自身
83
跛一足者自信另一足仍为奇迹
此种奇迹时常构成对跛足者之冷嘲
既然信仰如同黑幕
观众与演员如何划分
84
全足之人复有疑义可参
足之为足 足也不足
尔时我足将足将不足
皆不足以语此足与不足
85
呵 你的名字错落人间
交给一段无名隐藏的历史
须知怀玉之人何等难寻
更比你造玉偶然万分
86
回想怀玉的一生多么无谓
踱步之人与你共享倾斜的晨阳
而星宿零落 归于何所
浑天宣夜之说感通无门
87
卫星三千 依天不践
吾人宣讲跋涉之苦
似与彼端争持不下
毕竟不是赞颂的正途
88
今日主宰何在 今日
怀玉之人过早的觉醒
一如当初过早的沉醉
言下两端颇有悔义难说
89
我怜悯这失去同伴的真理爱好者
如今 天幕低垂
此人越过情欲的荒原
怀抱何等的希望侧耳谛听
90
上升和下降之物出自一手
存与毁 怜悯与爱源于一人
大难过后 智慧并未增进
侥幸铺就的仅仅是语言之路
91
盲者与人争执虚空的定义
祈祷的歌声仍然动听
他却不满于听觉的误导
守候无人允诺的光明
92
他怀疑并无一人看到此世
并无博大光明照应诸端
否则歌声为何忧伤
那歌人也始终不肯吐露名姓
93
歌声远矣 莲花开遍
地狱中的虚空视听都绝
吾人称颂彼岸坚固
迄今不曾有人攻破
94
善逝者从不骄傲
他的朋友仍在与饥饿对抗
吾人怀念那战斗的日子
因胜利无望而成就彼此
95
一旦分别袈裟的颜色
修行之路就已断绝
沉默如今失去了力量
生活不能借助语言逞强
96
生活日渐荒芜
你们崇拜的太阳竟然只是燃烧的气体
生活始终是黑暗降临之前的事业
是大光明借力转徙之所
#文学#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