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福黄庄的花与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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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换了工作以后,我在定福皇庄租了一间公寓,在这里一住就是半年
我习惯晚上吃面,有时候下班迟了,就在村里的小饭店随便吃一口。经常去的是一家叫化隆拉面的面馆
他家店面不大,有五六张桌子,每次我去的时候,几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经常需要跟人拼桌
面馆老板就是拉面师傅,两个服务员是老板的女儿和侄女,另外还有两个打杂的帮手
他们家面的味道不错,八块钱一碗的价格很亲民,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去他家解决晚餐
去年冬天,大兴火灾之后北京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退大潮,定福皇庄没有幸免,城管成群结队的在街上游荡,一排排的小店关张大吉
化隆拉面和城管玩儿着捉迷藏,遮遮掩掩倒是一直开着,当时街上的店关了十之七八,冒险开着的店,自然生意火爆
有一天,我要的拉面还没有做好,一大群城管便涌进了小店,老板放下手中的面团,不知所措的望着这群人
城管队长慢吞吞的走进来,他扫视了一圈店里的食客,转过身向老板质问道:不让开了知不知道?
老板低下头没有说话,两个姑娘战战兢兢立在老板身边,眼神里满是惶恐
“你这有安全隐患,知道不?”
队长转过身跟那群城管摆了摆手,几个城管利索的把做面设备卸了,几个抬着锅,几个人抬着面板晃晃悠悠的挪出小店
饭是吃不成了,我走出面馆,店门口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还有十几个城管,他们正在熟练的裁着封条,有说有笑
第二天,化隆拉面果然被封了
又过了几天,我惊喜的发现面馆竟然又开门了。我拎着刚买的菜走进去,要了一碗面
店里的摆设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帮忙的两个人已经不在了,操持店的只剩下老板和两个姑娘
碗里的面明显的比以前少了,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我吃碗面去结账,老板尴尬的笑笑,说:“涨价了,涨了三块钱!”
我没有说话,默默的把数字“8”删掉,换成了“11”
出门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小面今天只是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老板坐在煮锅旁抽着烟,煮锅里的水冒着热气,在他身边四散开去
他就仿佛置身云雾一样
02.
从村口到我住的公寓需要走过几条小街,街道很瘦,刚刚容下一辆轿车通行
街道两旁是公寓底商,一间一间,多是苍蝇馆、小超市、情趣用品店和洗头房。其间有一家洗头房里,住着那个姑娘
那天,我在一家小饭馆吃饭,旁边桌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吃饭期间他俩一直冲着饭馆对面的店指指点点,我听见一个男人说:
“九四年的” “一次一百”
顺着他们的目光,我看见了对面洗头房门口坐着的姑娘
她不很漂亮,但是很干净,脸上画着淡妆,轻轻翘着腿,望着街道出神
她比我小三岁,和我表妹一样的年纪,如果不是坐在这样一家店门口,我甚至会错把她当成刚毕业的大学生
这个村子里,以这种方式谋生的女人有很多,那天以后,路过那条小街,我总是忍不住去看一眼这个姑娘
和所有小姐一样,当街上的男人把目光投向她时,她会微笑着点头
尽管每次面对她的笑容时,我都会飞快躲开目光,但这并不影响第二天她依旧向我投来微笑
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跟她有更多交集,我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可能就是她工作的地方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后来,我故意不再去看她,每次路过他的店门口时,我会加快脚步,做了亏心事一般飞快逃离
有一次,晚上加班回去都十点多了,街上行人已经稀疏,我远远看见几个男人围在她的店门口
四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堵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跟她搭话,我走过去,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那是一口某地的方言,我不是很听得懂,大概是叫那几个男孩离开
我走出了很远,又回过头,看见那几个小子仍旧围在他的门口,笑声放荡
从年龄上算,他们得叫她姐姐吧
第二天,她仍旧坐在店门口,笑盈盈的面对着路过她跟前的每一个男人,可能前一天那样子的骚扰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样的女人,在定福皇庄、在北京应该有很多吧,她说不好普通话,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村子里,日复一日消磨着自己的美好年华
有时候我想,她那么年轻,是否也有甜如蜜糖的爱情呢?
03.
村里住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外乡人,所以,在街上讲任何方言都不会让人感到诧异,而唯一能够让我关注的就是沙城话了
村里的某间公寓里住着两个来自沙城的小伙子,偶尔在上下班的路上能够遇见他们,我们都坐345路,他们到回龙观,我到龙兴园
有一次在公交车上,我低着头刷豆瓣,思绪沉浸在文章中,旁边有两个小伙子一直在聊天,到站的时候,我往车门口挤,家乡话脱口而出浑然不觉
耳旁的乡音让我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只是从村子到县城走了趟短途
下了车,那两个小伙子跟在我身后,他们操着跟我一样的沙城方言交谈着,我停下来,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恰巧他们也在看我,我们没做任何交流,各自赶路如同陌路
后来,我在345上又遇见他们两次,从他们聊天内容中,我大致猜出他们是做房产中介的
他们抱怨领导傻逼,羡慕同事有本事赚钱,他们畅想回沙城买房,期待老家拆迁一夜暴富
在听他们聊天的时,我仿佛听到了另一个我
我们是老乡,同一片乡土养育出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他们吐字的音调和我一样,脱口而出的脏话和我一样,甚至猥琐或狂放的笑声也和我一样
我们同村、同路又同龄,当第一次我在挤公交时脱口而出家乡话时他们就已经确认了我的身份
当我在公交车上偷听他们吹牛逼时,他们也在观察我:这个孤独的像鬼一样的同乡人
当他们看到我一个人乘车玩手机或是发呆时,他们也会看到自己在这个城市无处寄托的模样
我们有各自的世界。彼此默契的保持着距离,不去侵犯
我们是老乡,但也只能是老乡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再去随便与人结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