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活,也是风花雪月---再读汪曾祺
说来惭愧,认真读汪曾祺,其实是早几年的事了。而最近刚好有做出版的朋友送了我基本汪曾祺的书,虽然是再版,但朋友极力推荐。《故乡的食物》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书。回味他笔下那些食物,花草,鸟兽灵动乖巧、活色生香的模样。
我一直认为,在文字里与一个人深度相逢,应该是幸福的。比如,我可以隔着千山和万水,隔着前世和今生,触摸一个作家如何在读者的身体和灵魂里,播种一洼一洼的绿。这新绿,属于汪老文字的山河与乾坤。与我而言,感受一篇篇的文字,便在心底也长出一片绿,又一片绿。
汪曾祺的语言属于简单干净,却令人着迷和中魔的那种。他不会刻意去借助流光溢彩的技巧,也不会彩云出釉一般的精雕细琢。但不知不觉中,会被他的文字带到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水草丰茂,我的眉间顿时漾满了喜悦。这种喜悦是欲说还休的那种,这大抵就是文字予人的诸多美好之情吧?
记得读《鸡鸭名家》,好像起了个大早,赶到渭水河堤边散步,回来时瑟瑟,袖口除灌满了风,什么也没有,倒裹挟了一身的水汽,是那种簇新动人、湿润柔和的感觉,似要将一个冬天里攀爬在身体里的僵硬和褶皱次第被舒展。
第一遍读完《大淖记事》里,感觉文风散淡,回味无穷,貌似又缺了固守在我脑袋中关于小说里的那种跌宕、澎湃与喧响,更直白地说,《大淖记事》里,很多故事带有一股子仙气,跟人世微微的隔了一层,似黑暗的舞台打过来的一束追光,令坐在台下的人无端生了几分哀愁。这种哀愁将人包裹起来,呆坐在那里,直到下一个沧海月明的夜晚漫上来。
过了几天,我还在回味《受戒》里行云流水姿态横斜的意蕴。是春上的钩月,坡地的新草,生动,簇新,氤氲着灵动,仿佛一呼一吸间,世间所有的此去经年,独男女情事之美好妙曼。这大抵就是经典了。
忽而明白,汪曾祺的小说,和他的散文随笔一样,均做到了文理自然,脉象平和。读来一点也不逼仄和沉闷。即便如我一样的初读者,在放下书页的瞬间,亦不由自主地对文字的魅力,又产生了几分神往。
在《独酌》这本书里,最喜欢一个“醺”字。醺,微醉也,醺醺然,是一种幸福、豁达、忘我、烦恼荡然无存的境界。在这种境界里,感觉日子回到了从前,很缓慢,慢到可以坐着牛车马车去看一场戏,去赶一回乡集。你看,他把自己浸泡在《北京的秋华》、《紫薇》和《沽源》里慢慢熏游,又在《烧糊了洗脸水》里信手指点《猴王的罗曼史》和《苏三、宋世杰,穆桂英》,一幅大醉后的潇洒与狂野;醉眼里的《泼水节印象》、《大声喊》等篇幅,极尽异域风情;酣畅里的《听溜鸟人说戏》、《水母》、《与戏曲结缘》,则让人非常惬意地享受了泱泱大国古风悠悠的东方神韵,真的酣畅淋漓。
一直以来,我读书仅限于作品本身。平日里,对作者的来龙去脉几乎不太关注,充其量只能算走马观花了解一下。但自从喜欢读汪曾祺作品后,忽然有一份热望,想更多了解和认识他。时不时的,也会怀着迫切的心情打开各种链接,最大限度地走进这位大师级作家。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主要源于我不止一次从他作品里读出一种散淡高雅和贵气的味道,大抵跟他出生于“书香门第”相关。汪曾祺的祖上饱读诗书,回到家乡,自力更生,几年间,置备了千亩田产。到其父辈手上,除了田产外,又开了一个中药堂,在高邮小县城屈指可数。汪曾祺的父亲是一名眼科医生,琴棋书画倒样样精通,且乐于交友,跟和尚都能处得极好,甚至结婚时,把和尚送的一幅异常香艳的对联都敢挂在新房里,这种率性和洒脱的气质,定然也遗传给了汪曾祺。
作为长子,汪曾祺自小耳濡目染,中国读书人那些个文房雅趣不免薪火相传。自小家境殷实的他,衣食无忧,极少有窘迫局促或食不果腹的困苦日子。生活的安逸或多或少反衬到他的文字里去了。即便他18岁离家,去昆明读大学,随后跟着动荡的时代一同辗转上海、北京等地,虽然也困苦过,但精神上殷厚的底子在,这种散淡之气根深蒂固。如他在绘过一本“土豆画谱”的事迹——早晨趟着露水去土豆地掐一把花叶回来临摹,简直诗意盎然了,不晓得是苦中作乐,还是天性使然?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亦是他性情里的散淡与温和吧?
读汪曾祺的文字,有清气缭绕,有甘甜辗转。我甚至想临摹一次他那样的闲适与散淡。比如某个立秋后的黄昏,坐在居所北面的草坡上,割几簇新鲜的毛豆蔓,一只一只剥。头顶群鸟飞过,脚下云垂四野。忽而来一阵风,空气中荡来泥土味、青草味,玉米味,味味入心。
有时候想想,风花雪月也好,柴米油盐酱醋茶也罢,都是人世间你逃不过也洗不脱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