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是性别歧视」――作家・桐野夏生逼近围绕「JK」的现代黑暗

描绘和泥沼一般的现实格斗的人们的作家，桐野夏生。在最近创作的『路上のＸ』中描绘了JK商业、被引诱至危险的场所的10代少女的故事。为什么现在要把目光放到这些上呢。是如何看待少女被无视的状况的呢？（采访・文：古川美穂／撮影：岡本隆史／Yahoo!ニュース 特集編集部）

原文：https://news.yahoo.co.jp/feature/969

翻译：朱鷺

没有容身之处，是如此残酷的事吗？

以繁华街作为中心，有着提供贩卖「JK」的商业行为。提供女子高中生按摩、陪睡、拥抱这些“套餐”的JK按摩店。还有观光导游散步之类，各种各种的行业形态。虽然表面是禁止性行为，但是有很多却是以「背后自由选择」为名进行着卖春交易，因此成为了儿童卖春和性犯罪的温床。

为何少女们，要被那样危险的地方所吸引。伴随这样的问题而生的是今年2月出版的小说『路上のＸ』。

创作的经由，桐野是这么说的。

「最初只是含糊的想写当今社会的年轻女孩的故事。比如少女反击让自己遭遇不幸的人，想要写这样痛快的故事。但是，一旦写起来就碰了壁。在现实里这样的展开是几乎不可能的。在想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某个事件的报道。」

这就是2014年在爱媛县发生的，17岁少女被集团暴力致死的心痛事件。市营住宅内的某一房间，曾是少女和少年的聚集处。而如今却变成了犯罪现场。被害者的少女也曾寄宿于此。在这个房间内，因纠纷而导致少女遭受了少年们长达20小时极其凄惨的暴力行为最后致死。

「真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不幸事件。为何被害的女孩，偏偏要去那样的地方。并且注意到了她为什么没有容身之处这个问题。没有容身之处，是如此残酷的事么。成年人也好，男性也好，没有容身之处都是同样辛苦的事。但如果是女性的话，会更容易遭遇危险。」

不仅仅局限于此事件，年轻一代接近危险的场所，遭受监禁、施暴，被杀害的事件也并非少数。

「没有安全的去处变成了产生悲剧的其中一个原因。这么思考的时候，失去可去之处的少女在街头彷徨的形象浮现于脑海。想要尝试描写像JK商业这般，出于剥削目的，少女们被成年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故事。」

犹记制服少女身上的异样感

『路上のＸ』描写了3名因为各种原因离家出走的10代少女。从贫困、虐待、被忽视逃出来的少女们，为了得到金钱和食物、睡眠场所，而成为了男性的欲望对象，被作为性资源所剥削。找不到寻求帮助的地方。

桐野在执笔的时候，了解到了有一个名为「Colabo」为帮助没有可去之处的初高中一代的支援团体的存在。团体代表的仁藤夢乃本身也有在高中时代，因为家庭不和而在涉谷街头彷徨生活过的经验。基于这样的体验，陆续撰写了【难民高中生】和【女子高中生的背后社会】一些书。

「和仁藤交谈后，我了解到了没有可去之处的女子高中生直面的严峻现实，这非常让我震惊。她们之中，遭受过性虐待和强奸的孩子有很多。也有因贫困问题、家长患上精神类疾病这样的事件也很多。我也曾烦恼过到，最终这个残酷的现实能被小说挖掘和表现到何种程度。」

桐野为了能够亲身感受JK商业的实态，步行与秋叶原和新宿的街头，甚至对挖掘女子高中从事JK商业的“星探”，以及喜欢高中生的男性进行了采访。

在秋叶原有一处被通称为「女仆街」的地方。从事JK商业、女仆咖啡厅的少女分发着小广告招揽客人。从去年7月开始，东京实行了禁止JK商业的条例，从此很少再看见穿着制服的店员。

因为是在实施条例前去的，那时四处站立着穿着制服的女孩。无法分辨她们是否真的是高中生。虽然作为女性的我无法成为客人，但她们都有很明快的回答我的问题。让我唯一觉得异样的，她们总是很软弱的样子。被客人说了难听的话时，感到害怕的软弱和过低的自我评价。也许也有通过被男性客人渴求，而增强自我肯定的部分。年轻女性拥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成年人利用少女们这样的心态才是问题。

「单亲家庭炙手可热」。作为剥削者的成年人的罪悪感――

「援助交际」的问题始于1990年代。80年代后半时期「小猫俱乐部」之类的女子高中生偶像席卷时代，90年代兴起了「女子高生热潮」。

90年代初，女子高中生贩卖内衣，也就是俗称的『ブルセラ』（指贩卖制服、水手服、school水、体操服、学生袜等学生单品）这样的赚零钱方式。卖家把衣物带到店里这样间接的贩卖行为，说到底主导权在卖的一方。但是JK商业是贩卖活生生的少女。是提供场所汇集客人，少女提供服务，是作为雇员和雇佣者和管理者这样的关系。和店铺不同，是完全被系统化的商业操作。

从事JK商业工作的少女，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因为生活艰苦或者是家庭问题。因「想要零花钱」 和「被朋友邀请」这样的理由，随随便便打工而开始的案例也是有的。不用面试立即采用，当天工作就可以给工资。这样便利的系统吸引了很多少女踏足此行。

桐野在采访中，印象尤其深刻的是，剥削少女的成年人自身毫无罪恶感。

「进入公然贩卖大量儿童色情的店铺时，非常震撼。不仅仅是女子高中生，一旁还有以中学生和小学生为性对象的DVD就这么非常普通的陈列和贩卖。从事JK商业“星探”工作的男性，完全把少女当做『物品』看待，这样的印象也很深刻。这些人中间肯定也有人和工作的少女持有肉体关系。从其他JK商业的关系者口中听闻『单亲家庭炙手可热』时，我震惊到目瞪口呆。很多单亲家庭被经济困扰，而风俗产业和JK商业的工作门槛很低之类。坦然的说着这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事。

把女子高校生作为性欲对象来看待毫无罪恶感可言

「本身喜欢高中生的JK商业店铺经营相关的40代男性说『我们与其说是购买年轻女孩的性，不如说是在和她们恋爱」。明明是有了年纪的男性，却把16、17岁的孩子作为对象，随便说出『想要心动感受』这样的话。对10代的少女出手这种事，完全不觉得是犯罪，难道不觉得很糟糕吗？」

如果说是恋爱的话，被剥削的不仅仅是少女们的「性」，就连「感情」都被剥削。桐野这样指出。

到达卖春这一步是自己的责任吗？

世间有着「是作为贩卖者的女性不好」这样的说法。文中提到过的支援团体Colabo曾收集儿童卖春、JK商业相关的年轻女性的声音，策划了名为「我们『被买了』展」这样的展览活动。是少女用自己的语言，把走向卖春的背景写在画框和笔记上的展。之后在网络上出现了不是「『我们被买了』、而是『我们卖了』」、「卖身赚钱还要假装被害者么」这样的攻击。桐野对这样的风气提出了疑问。

真的因为没有容身之处，有需要被保护的未成年女孩被成年人骗去卖身的情况。对这样的状况缺乏想象力的人是很多的。虽然表现了社会的扭曲，但我觉得是个人层次的问题。并不是自己的责任」

女性的贫困 、非正规雇佣的增加这样的问题，在这里被表现了出来。

「『路上のＸ』描绘了离家出走的三名少女决定只靠自己活下去的决心。虽然在考虑写续篇，但我一想到她们的未来就感到无力。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女孩们，很难得到正规雇佣的好工作。这样的话就更难逃离贫困，只能再次从事性剥削的工作。」

以Colabo为首，「若草项目」等帮助生活困难的年轻女性的支援活动，虽然在一点点的增加，但至今仍然找不到可以解决问题的线索。

把对世间的异样感和愤怒作为原动力

「归根结底是性歧视。蔑视不得不贩卖性的女性。我认为是日本社会全体对女性的歧视。薪金差异也很大、完全不对等」

日本被称为男女平的发展中国家。世界经济论坛在各国男女平等程度2017年版中指出「性别差指数」，日本在144个国家中位于114位。再次，根据日本国税厅的调查，男性的平均年收入为521万日元的，同等女性的年收入却只有280万元。（2016年民营工资实际统计调查结果）。

桐野在1993年以女性侦探主人公的『顔に降りかかる雨（濡湿面颊的雨）』这本书获得江户川乱步奖出道。之后，这部作品被男性评论家批判为「披着推理外皮的浪漫小说」，并用随笔『白蛇教異端審問』进行了彻底的反驳。

「因为推理的世界是男权社会，仅是女作家这件事就足够会被欺负呢，在接受采访时因为『推理就像便当盒』这样的言论而被所有人讨厌。明明是因为要考虑小菜的颜色，营养均衡，配置之类的问题，所以很辛苦的意思。但是，却被骂了“不要把高贵的推理和便当混为一谈”。做便当是很不容易的事，这让我太生气了。」

我自己本身是一个1岁孩子的母亲，每天早上做便当很费劲。「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瓜，这样的男性是因为没做过便当。」我在『白蛇教異端審問』的随笔里这么写过。

在描绘了便当工厂深夜打工的主妇们杀夫弃尸的小说『OUT』里，据说有人被激怒到生气的说「真的要杀夫啊」，「主妇也有电视剧呢」这样的书评言论。但这部作品却被列为了畅销书，之后被翻译成英文，桐野夏生成为首个进入爱伦坡奖的候补名单的日本作家。

已是很难写小说的时代

持续创作的25年间。描写了很多像是从世间被反弹而出抱有疏远感的人。这里面孤独的女人们的战斗，得到了女性的强烈共鸣。

「不是用小说对社会发起问题。虽然是想那些遭遇无理的人至少能被拯救的话就好了，但也并不是为了让世界变好而写的。本来只要是小说就够了，『路上のＸ』也好，只要让人知道『还有这样的女孩们』就够了。但是现实实在太残酷，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以前是在日常的表面上有一层膜，可以从中往下深入挖掘去写。但是现在这层表面实在太过干燥和粗野，想要进入其中是非常困难的。也就是说，所有的问题已浮出表面。感觉变成了很难写小说的时代。」

在超越虚构的现实的荒凉面前，小说还有什么能做的事吗？一边向自己提出这一经久不衰的问题，一边仍然在编织故事的时候继续探索着什么。

写在最后：

1、偶然在推特上看到的这篇文章，读完非常喜欢，但也很难过，所以决定翻译出来。

2、我最喜欢桐野的小说是【异常】，桐野非常擅长描写女性在性别歧视，社会阶层，地域差异，男权社会中的欲望和挣扎。

3、我以前没有对性别歧视有很强烈的感受，即使是现在我也不好说有，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早就习惯了“一直以来”。

4、如果对本文主题感兴趣，大家可以看看这部纪录片【NHK纪录片#失踪3万人】花季少女离家出走：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22222867?spm_id_from=333.338.__bofqi.31

５、在推特搜索“家出少女”，会出现很多未成年女孩在推特上求借宿，理由是和家人吵架了，也有理由写了因为怀孕离家出走，但因为怀孕了所以什么都可以做。上面的推特一般都会直接表明可以性交易。真的非常可怕。

6、没正经学过日语，如果翻译有误请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