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连片特困的凉山
“2020年确保贫困人口如期脱贫”的承诺就在眼前。在中国西南最贫穷的凉山地区,贫困是高山深谷的无声沉默,是长在身上的无形之刺。拔掉,并不容易。
用与世隔绝来形容凉山地区,再合适不过了。高山深谷间,数千座村庄在这里沉睡着。
陶渊明笔下与世隔绝的渔村,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男女老少怡然自乐。新闻报道里的凉山,也努力呈现出这番景象:
碧空万里之下,粉刷一新的“彝家新寨”交错排列,家家户户院落干净整齐,彝家新寨窗明几净,电视里放着热闹的彝语节目,厨房里锅碗整齐,一串串腊肉在空中悬挂,墙面的彝族风情画洋溢着丰收与喜悦。


这是国家大力投入精准扶贫的成果。
2017年凉山州贫困人口从2014年的94.2万人减少至49.07万人,有500个贫困村退出、14万贫困人口脱贫,268万农村群众实现“安居梦”。
当地人将其称做“一步跨千年”,旨在说明凉山地区自新中国成立到“精准扶贫”来带的变革:从奴隶制变为社会主义,从落后的生产、生活方式逐渐走出来,迈步奔小康。
但镜子另一面有依然沉重的事实:
全国人均受教育年限 9.3年, 凉山地区 4.4年;
全国文盲率 5.28% ,贫困县农村劳动力文盲率70%;
全国贫困发生率3.1%,凉山地区为 21.4%。(数据截至2017年)
外面的世界在市场经济中腾飞,但这里像是仍在沉睡。
衣食住,令人心酸
我们调研走访了凉山昭觉呷姑洛吉村一个贫困大婶家。
大婶在破旧的木门口摸了半晌,才打开屋内的灯。我们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了屋内情形:屋子被一个木板隔成两个空间,上层堆满稻草、秸秆,是睡觉的地方。屋中央,挖出一个直径约50厘米的坑,上头架锅,底下烧炭,就是炉灶。没有一张桌子,土豆堆在墙角,锅、盆、桶杂乱地摆在地上。炊烟将墙壁熏得发黑。
大婶和丈夫住在这间房里,墙角堆满的土豆,就是他们的主食。村里过彝族节时会发大米,儿子打工回来会带回一些面和肉,那是全家最“幸福”的时刻。
呷姑洛吉的戴书记说,很多贫困村于海拔高2000多米,只能种土豆、荞麦,村民一辈子就吃两样东西“土豆野菜汤”和“荞麦饼”。
戴自弦书记2015年来到呷姑洛吉,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山顶村干部活动室,打开高音喇叭,一字一句叫大家起床、洗脸洗手、打扫卫生。
在人畜混住的土坯房生活惯了的村民,一时的习惯还改变不了:“注意个啥,土豆不洗吃着更香!”因为长期不注意个人卫生,村民患上肝病的几率很大。
贫困地区九成以上彝族村民不懂彝语,受教育程度较低,村民外出打工,从事的大都是拉砖、开矿、高空架电线这类廉价的苦力活。


脱贫路,道阻且长
和很多贫困村一样,呷姑洛吉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剩下不懂汉语的老弱妇孺。
按照当地政府指标,村子要在2018年底实现脱贫,人均年收入从当前的2000元达到3500元。
脱贫思路只有就地发展种养殖。
呷姑洛吉的戴书记要求贫困户每家至少养3头猪,10只鸡鸭鹅,一头成年猪可以带来至少2400的收入,加上鸡鸭鹅,差不多可以达到目标线。
前提是猪、鸡鸭鹅都养得起,养得好,而且有稳定渠道成功卖出去。但实际要实现以上每个前提都不容易。
当地的猪是彝家黑猪,吃的杂,生长周期慢,村民要么是喂土豆、玉米杆,要么就是放养,让其漫山遍野自己找吃的。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猪,一个个身形矫健,在陡坡间跳跃飞奔,如履平地。一年到头,猪圈里吃饲料长大的猪,已经肥头大耳,膘肥体壮;而山间乱拱的彝家黑猪,仍然灵活苗条,瘦小紧实,卖不出几个斤两。
曾有一位扬州老板投入一笔钱,为呷姑洛吉修建了一个养殖场,将老乡的猪鸡鸭鹅圈养起来集中养殖。定期有人下山带去县城农贸市场上卖。
剩下没卖出去的,就继续养着,很多都是母猪。有个村民某次山里闲晃时遇到一头野公猪,大喜过望,强行拉了回来给母猪配种,生出好多小猪,算是为村里增加了一笔收入。
村书记跟我们说等他再想出办法,在县城的农贸市场办一个营业窗口,卖村里的农产品,脱贫就有希望了。
如果路能修好的话。
如果有稳定渠道的话。
很多贫困村距离县城就有三四小时,县城消纳能力有限,再运出到西昌、成都,乃至省外,每一条渠道的建立,都需要信息、资源,技术,人力的合作。
而这往往是凉山地区的贫困村欠缺的。在识字率不足1%的地方,发展电商或是开展技术培训,都需要更多的精力与投入。
政府等待有能力的企业来帮忙。
成本和风险巨大,很少企业敢趟这个浑水。
目前,呷姑洛吉村的农产品要去市场上竞争,甚至连起跑线还没有找到。
村子至今没有修好通村道路。只有一条土坡盘旋而下,下雨天走在上面,要随时小心失重滑倒。重新翻修要钱,还需另一笔钱来处理青赔。道路规划会占用山下村庄的农田,兄弟村庄提出了30万的青苗补偿费用,呷姑洛吉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件事就拖着了。
扶贫术, 上行下效
条件比呷姑洛吉好一些的村庄,有其他的脱贫思路。
四川盛产花椒,也对花椒有巨大需求,有成熟的产品加工和销售体系。目前一株花椒的成本是0.8元,产出后可以卖到13元一斤。
乡镇政府看到巨额利润,号召贫困县大规模种植花椒。于是土豆、荞麦、玉米被铲掉,数万亩花椒田被规划出来。
“其实之前也尝试这么干过”,马布村的村干部跟我们讲,几年前核桃利润颇丰,乡里开始组织种植核桃,但等核桃成熟时,收购价格比当初跌了一半。而当地种出来的核桃,表皮粗糙、果实干瘪,根本没有商家愿意收购,都积压在了村民手里。
“那这次十里八乡都种花椒,收购价格可能不会那么高了呀,万一和上次一样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上级领导让种的。”村干部说。
希望这一次情况会不同。
产业扶贫工程浩大。除了地理条件、政治环境、劳动力素质等元素,还受变幻莫测的市场影响。
专家说:
在市场稳健发展的前提下,产业扶贫项目正面的短期效应不难显现,但是项目能否可持续,尤其是在随后没有同等力度资源投入的情况下,乡村自我造血的功能,能否经得起市场的持续考验,需要时间给出答案。
2020年扶贫攻坚战承诺将到期,对于深陷原始贫困中的许多村庄来说,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来实现“千年”的跨步。在“脱贫的内生动力”被真正激活之前,这里仍需要外界的持续关注、投入。
修路问题解决不了。呷姑洛吉的村书记换了个务实的愿望,想有一台农用三轮车,马力大到爬得上呷姑洛吉的陡坡,方便村民开车进出买卖货物。
这个愿望已在调研一行企业的帮助下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