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校园文学竞赛汕头大学一等奖-南山南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稚嫩的童声响起,刘祖武一愣,看向牵着他手一蹦一跳的孙儿。
孩子没注意到爷爷异样的表情,小脑袋一摆一摆地继续往下唱。
刘祖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由着孩子磕磕巴巴地唱着走,然后他静静地走着听。
那歌词就像是跟细细的线,缓缓的抽出刘祖武的记忆。
现在想想,那人已经走了半个世纪有余了。
他出身农村,是家里的幺子,那是个即便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也不得不早早去城里找工做的时代,他不是那些个家庭优渥,知书达理的公子先生,只是个卑微的,想在尽力乱世活下去的小卒。小卒只能是小卒,不是优雅的王子也不是帅气的将军,可有时候命就是可笑,它给了那个小卒与高贵的千金相爱的机会,然后两人一如童话般堕入了爱河。刘祖武想了很多次: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们俩的爱情说不定会有严厉岳父二话不说的反对,说不定会有他俩为能白头偕老而奋斗的英姿,说不定会有千金小姐嫁给穷小子的结局,说不定……于秋楠真的会笑靥如花地陪他过那半个世纪。但这些都只能是他千万个夜晚的自斟自醉,只能是他无数个痛苦的午夜梦回,因为那个性子如南方春水一般的女人早已枯萎在炮火中,连带着她的笑容他的爱情——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在世俗面前牵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许诺会娶她,她就早已失去了面染红妆的机会。
于秋楠一家被当做抗日分子在刑场被处死时,他就在刑场外。那天风很大,雪很大,刘祖武就静静地在那看着,白色雪花落在她凌乱黑发上,落在她破烂的麻布衣上,他没有钱疏通关系在牢里见她最后一面,对他而言,那日的处刑就是他跟于秋楠最后的约会。只是那日的约会,男人没有手捧玫瑰,女人没有艳抹浓妆,枪声代替了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于秋楠就这么死了。
没读过书连字都认不全的人怎么会懂得哀悼初恋,他不会写诗哭诉逝去的爱情,也不会作画将爱情的形状画下,才二十岁的他只觉得心里发慌,他喝再多的水,吃再多的饭,睡再多的觉也觉得难受,脑子里全是她,他发现只要一直想着她就不会再难受,可是想久了,眼泪就不听话地下来。他只好问他妈,那位眉宇间都是郁色的老母亲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他也什么都不说,那天,他在母亲的房里站了一宿,母亲也就这么坐了一宿。
过没多久,母亲把她的藏在衣柜上面的宝贝玉镯卖了给他张罗了个媳妇。他死活不干,他记得他哭着求他同样泪流满面的母亲说不要,他母亲什么都不说,只是哭着让他几个哥哥压着他强行拜了堂成了亲,他泪涕横流地被送进洞房。看着炕上那个女人,女人的面容与脑海里的她重合之时,他跪在地上流了一夜的泪。
“祖武!”
“祖武,你晓得苏州吗,那里山青水秀可漂亮了,以后我们去那里玩好不好?”
“祖武,你知道徐志摩吗?”
“祖武,我不介意你不识字,什么都不懂的,你心里有我,一直宠着我就行。”
“祖武,我们以后成了亲,得像我表姐那样生对龙凤!”
“祖武……”
从此于秋楠只存于他心里,他不再将她拿出来,不舍得让她看到别人,也不舍得让别人看到她。后来,他存了大半辈子的钱去了生育于秋楠的苏州,那地方真的俊,就像她一样。
他突然想在那儿为她立块碑。
刻碑的先生问他刻什么字,他想了想,说,刻“爱”吧。
那人听了之后摇了摇头,说,爱还活着。
刘祖武看向刻碑的人,已经死了。
那人笑着看他,你现在还惦记着人家,这爱,不是还活着在你心里头嘛。
刘祖武到底还是刻了那块碑。
他有多久没去看那块碑呢?那块碑还在不在?刘祖武缓缓走着。
刘秋南拉着最疼自己的爷爷,嘴上仍然唱着:
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北海有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