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的哪个旅行目的地让你念念不忘
查看话题 >花见病旅|东京:六本木的春天
菲雅尔塔的春天多云而且晦暗。……
就在这样的一天里,我走在菲雅尔塔一条陡直的小街上,所有的感觉都敞开着……
——纳博科夫《菲雅尔塔的春天》
“我经常看到有人开着老爷车在街上兜风,是很老的老爷车。”在六本木春天的街道上,我们走去“权八”西麻布店吃饭,蘑菇君边走边说着她的东京日常。
“男孩节,你有没有拍到鲤鱼旗?”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她突然问我。
“拍到了,前些天在奈良乡间拍到了很大的鲤鱼旗,鲤鱼在风中游动,田里还有稻草人。”
六本木的街道干净,周末的午后安安静静的,没有几个游客,不时遇到婴儿车迎面推来,小孩儿睡得正香。
“日本也就这样了,二十多年没有加工资,大家都不敢消费,奢侈品也没多少人买。”
她们在赤羽桥路口停下,等待红绿灯通行,我因为疼痛在后面跟着,她们转身过来一边聊着一边等我。起风了,风吹着她们的长发,扬起五月所有阳光。蘑菇君穿着嫩碧色的连衣裙,同行人穿着墨绿色的连衣裙,裙摆在红绿灯前随风摇曳,阳光从身后照下来,一切都仿佛春天的样子,淡淡的,而又是灼眼的。路口对面,聚集了更多等着过马路的人,有日本人,也有外国人,而以外国人居多。红绿灯的时间过于漫长,两只出来散步的小狗打闹起来,很快被制止拉开了。风吻着春天和我,使我又咳嗽起来,我感到胸口一阵阵疼痛。

昨天在新宿吃过晚饭,蘑菇君领我们去买止咳水。她说,你看起来那么虚弱。在紫、白、红、粉红、淡粉、雪青六色芝樱缤纷蔓延于大地的富士山下,她穿着深蓝色的长裙,和同样穿着蓝色而淡一些的同行人站在花前,那时风吹来富士山雪融化的味道,揉进了花的香味。芝樱的香味很淡,要使我们察觉不到花香。也许是花粉过敏,我咳嗽起来。她说,你看起来那么虚弱。
芝樱太遥远了。在河口湖站我们亲历了日本的五一黄金周,第一次觉得日本有这么多人。
“因为富士芝樱大幅的广告张贴在新宿站,所以让人有距离很近的错觉,于是都来了吧。”蘑菇君望着富士山对我们说。
“哇,你抓拍的这张相片很有意思呢,好像那个电影,就是阿芸很喜欢的《爱在黎明破晓前》。”她们聊起了好朋友阿芸。阿芸为什么没有来和我们一起看芝樱呢?

我是在国内旅游公司微信号上看到富士芝樱广告的,因五月东京已无樱花,便觉得去看看芝樱也未不可。蘑菇君得知,便热心的全程负责,似乎并非难事,使我更以为芝樱在东京近郊。没想到竟这样远,我们早晨在新宿站出发,快中午时方抵达河口湖站。
“我们要不要打道回府?”面对很久没有挪动的排大巴长队,蘑菇君提议说。
“再等等吧,人虽多,但比起长城还是小巫见大巫。”
“我还没去过长城呢。”蘑菇君说自己是“死宅”,出国前在动漫和连续剧中消磨了很多假期,突然有一天在看日漫时发现自己习得了日语。不过,若选择假期去长城,也许会是场灾难吧。在见证了不少车票购买者被劝退后,我们终于上车了。车票是蘑菇君提前买好的,可座位是随机的,我们被安排在最后三个位置——过道中间的临时加座。这种位置,我和同行人坐过一次,是在从旭川机场到旭川市的大巴上,当时只有半小时左右。可这一趟,据说要超过150分钟。
我们都很痛苦,这个座位没有足够高的靠背,艰难于睡觉,可是我们都睡着了,我们都太累了。长路漫漫,堵车漫漫,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昨天我们还在北海道的樱花下作春日郊游,良辰美景,赏心悦目。哦,是因为蘑菇君吧,只要有朋友的地方,无论多远,都是顺路的。
我们曲折的从北海道坐晚班机来到了东京。东京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而我的呼吸更困难了。先前从伊丹到青森,下飞机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听不见声音,我猜测是咳嗽的缘故,腹腔气压降低了。站在旅行咨询柜台前,看着对方在展开的地图上热心给我指路,我竟听不见她说话。当时我感到一阵惊慌,春光明媚,我却暂时失聪了。
“马上到了。”耳边传来蘑菇君的声音。总算到了芝樱园,下车了,我不敢大力吸气,那会加剧疼痛。
“人也不多,怎么路上那么堵,一定是开私家车的人太多了吧,要是大家都坐大巴车来,早就到了。”蘑菇君和同行人站在富士山下的花前,有点奇怪路上的堵车。
与路上的堵车相比,游客不算很多。风吹来有些冷,我们都还穿着长袖,游客里也多是穿长袖的。
太阳很好,明媚的晒着。是春天,还是夏天呢?我按下快门,光映照在她们脸上,我又看见我们在门司港站的秋日午后,我们一起在幸福泉前合影。那时,我们坐在一辆人力车上,相互给对方拍照,最后又一起合影。是在大正年间吧,那样的时代布景,一定是大正年间了,我们曾在那样梦幻的南日本共同度过美好的时光。

北日本呢,北海道呢。都怪我,决定得太晚,已经订不到酒店了。起初决定和我们一起游览北日本的蘑菇君,最后只能在东京等我们。“以后再一起去吧。”相约是很容易的,实现却很困难,人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一期一会,过了就是过了,不可能重来。
“不如我地重新来过?”《春光乍泄》里,贯穿始终的是何宝荣这句台词。可以重新来过,多好啊。在《东邪西毒》里,王家卫也安排了这样的台词:“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咁你话几好。”可是没有办法了,弘前的樱、五棱郭的樱,再不会是今年的样子,谁也无法再见到今年的花事。
蘑菇君对于生命有一种很深的洞见,可是不喜欢表现出来,她不喜欢过于哀伤的样子,习惯把话题岔开去,消解了导向深渊的痛楚。熟悉的朋友却知道,她是恸情的人。她本科时不怎么住宿舍,常常回家,于是也很少参加室友的活动。有时宿舍组织烧烤或别的活动,她来了,大家都意外而惊喜。她看着众人的欢乐,突然泪流满面,一个人哭泣着。人生的哀伤或喜悦,我总觉得艰难于表达,很多时候,亦只是傻笑或莫名的哭了。
我说,人生太苦,很想回到山中痛哭一场。她说,她也想去。究竟是这样,我们都无法在朋友面前过于掩饰自己。永远快乐,只是给予陌生人的面具。她却安慰我们,再来看花嘛。
我们还会再来吗?
“止咳水在这边,你喜欢哪个?”她挂着一个白色小包,也不拉链,到处帮我找药。一旦发现了,高兴的向我们询问,仿佛身后不是各种与疾病相关的药,而是富士山下的葱郁烂漫。我们一同登上芝樱园的展望台张看,蓝天、雪山、各色的花,没有别的装扮了,简简单单,有一种浩大的美。天地之间,我们登台看花,天是蓝的,富士山顶有雪,花全都开好了,只是这样了。看过这一眼,好像一切都值了。如果我们没有来,花也是一样的开呀。

站在六本木的街道上,阳光温暖而迷人,映在她们的脸上。风不时吹着,吹动她们的裙摆,好像我们还在校园,在五角场的夜。五角场,是青春散场后的复归,是青春对我们的又一次呼唤,如同我们在六本木的阳光里,有了光芒四射的幻觉,有了可以璀璨所有被黯淡年华的幻觉。
我们曾一起到过五角场吗?我记不清了。我曾经想写一篇《上海烧了吗?》,记叙我们跨过五角场的夜,那是春寒料峭的夜,我们在街上迎风奔跑,那些青年才俊,我们谁也没有各奔东西,我们都恰好在那天聚首五角场。我确曾确切的写下了那篇《上海烧了吗?》,但我找不到它了,我无法印证记忆,究竟是不是你也在那时与我们一起奔走在春天里?奔走在春天里,牵着谁的手,是不是你也在?我不记得了,明明是我们飞越了茫茫的海峡到这儿来看你,可是却不记得是否曾在另个一个春天与你呼喊大笑着穿过春天的街。
我不记得了。眼前是你们,在我镜头下往前走着,我要攫取一些灿烂阳光,我要捕捉春天动人气息,我要记录六本木将要湮没在长河中的午后。你们还在前面走着,快门还不够快,周遭的环境有时过于安静,有时过于喧嚷,纷纷杂杂,我没有办法对焦你们的内心,记录总是过于局限,你们有时回头看看我笑,笑我拍个不停,问我在拍什么。我也不知道要记录些什么,我要拍下的太多,我怕在下一秒会遗忘。
但是,那时蘑菇君似乎已经离开上海了。我们在午夜穿过五角场宽阔的马路,谁的拖鞋踢踏,如千军万马涌入杨浦;谁的笑声放肆,要冲开层层黑暗点亮天空;谁拉着谁的手,也不管是不是爱人同志,只要抓住廿几岁的手心。
风吹着,薄薄的外套敞开,是飞翔的翅膀,可以抵达梦想彼岸。不管生活荆棘,不管未来在哪,敞开的外套在风里振翅,是可以带着所有朋友起飞的春天。

她们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有跑车经过,带起了风,带起了裙摆。和我们当时路过午夜上海一样,她们似乎要起飞了。六本木的天空很蓝,她们将要在世界翱翔,我呢,我要跟着她们,我要拍下春天的旋律。
哦,我想起来了,蘑菇君离开五角场以后,即东渡早稻田,毕业后进入证券公司,时间哗哗而逝,无影无踪,如吹过东京街道的春风。我们的五角场之夜,与很多沪上朋友相连,却独少了闸北的蘑菇君。是在什么时候,我跟她说起,静安和崇文,是我很喜欢的两个地名。她说,我家就在静安,不过确切的说是在闸北。她的微信地址一直是上海闸北,为什么不写东京呢?上海女孩,总是有一些骄傲的吧。
大概是前年秋天了,我们坐在东京博物馆外吃点东西,同行人走开了,她说闸北并入静安了。天空突然滴下雨来,她不慌不忙的招呼我把东西转移到遮阳伞下。
在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我们都依靠着自己,一天一天的把日子过下去。在晦暗的乌云密布时,她不太叙述于外,待到阳光重来,总能在朋友圈见到她的笑。以微笑表达绝望,不,不全是绝望,只是以微笑表达,微笑着等待阳光,慢慢的构成了生活的主要部分。我们都在学着生活,最难的这门课,只得我们自己去学。
她们在又一个路口停下来,风扬起了阳光,要把春天向我吹来。午后的明媚,机车的引擎,那光线和声音,是在哪里见过呢?是在马关海峡吧,那时我们乘坐汽船横渡海峡,风很大,我按着同行人的宽檐帽,同行人按着蘑菇君的贝雷帽,我们相视大笑,怕风吹跑了帽子。那样快乐的日子,为什么突然间不见了。巨大的悲伤从心底涌现出来,一阵阵袭击着我病痛的躯体。
我们再也不会来了。
不会的,还会再来的。
我们反复说着,绝望的说着。蘑菇君呢,孩子一样的口吻,要安慰比她还天真的孩子。
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绝望,可是我感到恐惧,生命正在剧烈的流变中,没有任何一种确定性可以让我抓住。六本木的主街宽阔,慌不择路的人也不会迷失,可是我们很快会走完这条路,接下来该去哪里?

我们总是匆忙的在车站相见,又匆忙的在车站分手。我们没有办法在时间里更多的相聚,生活逼迫着我们,从一个又一个车站相见,又在同一个另一个车站分手。我们很快的交谈,仿佛随时都要应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似乎战争一触即发而我们马上要被征调到东南西北。在池袋、上野、小仓、博多、新宿、六本木……都有我们匆忙的身影,我们在每一个车站快速的交谈,随时准备登上列车挥手离别。若稍往回倒带,则可看见我们欢欣的相聚,以最短的话语交换着上一次离别以来的寻常变化。
新宿站怎样呢?与蘑菇君相约在新宿搭车去富士山下看芝樱,到河口湖的车8:45出发,已经8:44了,她还没出现,莫非发生了什么状况?车轰隆隆开走之际,她来了,她始终是守时的。并且,她还是那样,使我缓出一口气,庆幸从我们上次分手到现在,时间还没有剧烈的经过她。然而,她和我们对于时间都有很清楚的意识:我们只在少数时间里短暂相遇,而在更长时间里不得不各自任时间经过。“别紧张,我买了8:54的票。”她说。使我紧张的不是某一趟列车的开走,而是旅途茫茫,总要有人先到站,总是充满不舍又不得不说再见。
列车开走的声音,颤动着站内的空气,颤动着等待下一趟列车的我们。蘑菇君从小挂包里掏出车票给我们,我接过紧紧抓住。在另一个春天,作家已经发现了“在火车站里一切事物都是颤抖在其他事物的边缘,这就要及时抓住它并珍爱它。”我已经抓住她了。

六本木怎样呢?我们怎么来到了这里,方先在六本木站下车,看到地铁上一个女孩在读书,她看起来有些像蘑菇君,我甚至怀疑我们搭乘着同一辆列车,但当然不是她,茫茫东京,遇见一个人太难了。她在东京独自生活了将近五年,还没有遇见谁。已经到了二〇一八年之春,一年又一年的春天,等闲都过了,二十一世纪的头二十年马上就要过去了,而我们也将活不到二十二世纪。
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安德烈·高兹在《致D》中反复吟唱凯瑟琳·费丽尔的歌。人生也是空的,却塞满了烦恼,无穷无尽是离愁。这是我们在东京的最后一天,我们将要离开日本,在我第一次到访日本前,我对异域充满了想象,渐渐的我感到生活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我在异域仍然寻找着生活的蛛丝马迹。在人的世界,一切都不可能离开了人,而人离不开生活。不断的离别构成了我们的生活桥梁,我们对生活的许多认识都牵连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别。
阳光晒在六本木地铁站外,我们站在3出口等她,同行人在微信上与她联系,我打量着通向权八餐馆的街道。阳光漫长,千丝万缕编织了春天的舞台,要等我们上演春的舞剧。旅途罹病,我还没写下只言片语,我什么都没写下,我们匆促的从关西去到东北,过了津轻海峡,再次踏上北海道的土地,我们看见花开了,花落了,花谢花飞,铺满了河,漫天的舞。春天的舞剧,本就由花构成,我们相约去看樱花,正是去看春之舞。已经谢幕了,谢幕后,我们在这里等你。你搭乘哪一列地铁过来,带着哪一朵花的气息?
阳光里,我看到一对母女正在沿着地铁口的阶梯走上来,女孩穿着一件deon sunsea的高饱和度T恤,血色的太阳与大海成一水平,海豚跳跃着,一只比一只跳得高。蘑菇君是不穿这样颜色的,她总是淡淡的,白云初晴、落花独立的样子。
地铁口外的街道上正经过一家人,妈妈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撑着遮阳伞;爸爸怀里抱个小孩,小孩左手勾住爸爸的脖子,右手大拇指放在嘴里吸吮着。Hey,小朋友,味道如何呢?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在有外人的场合,不可以做古怪的动作,不可以随意的哭,也不可以肆意的笑。忍住,很多事情和愁绪都只能放在心里,默默的把日子熬成一页页过期失效的日历。东京怎样呢,是不是有更多的幸福憧憬?我不知道,它看起来和别的摩登都市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时见年青人下班后饮酒,众声喧哗;不喝酒的夜晚,带着影子穿过长长的街。也许是我们都过于普通了,不是湮没在这座城市,就是湮没在另一座城市。所有的城市,都是同样的想象。生活在这里,或者生活在那里,都是一种别处的想象。
小孩放下吸吮着的大拇指,好奇的望着我,爸爸抱着他越走越远。蘑菇君越来越近,她来了,在六本木春天的阳光里,她来了,带着人淡如菊的花香走来。一个个车站,总是有着太多短暂的相聚与仓促的离别,六本木站,在这个春天也是这样一个车站了。
“《杀死比尔》中的一些打斗场面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到权八餐厅坐下,蘑菇君说。
“这个地方,据说是北野武介绍给昆汀的。”同行人和她聊了起来。

“你记得把餐厅走廊的Johnny Depp拍下来发给阿芸,她最喜欢的。”她们看我对《杀死比尔》不感兴趣,告诉我可以去拍照。
午后,很安静,客人也不多。菜的分量很足,我们勉力吃着。
又要咳嗽了,我到二楼去透气,露台正对着六本木街道的一段斑马线。斑马线前停着一辆黄色皇冠出租车礼让行人,靠近餐厅的这边有人正在过马路,另一边有两辆婴儿车,是两家人。餐厅种的树长得很高,快要到三楼了,午后一点三十七分的阳光斜斜照在叶子上,透出青绿的色泽。如果在初春,这叶子一定是透光的,叶脉也是分明的。如果在初春,你也在露台看午后的阳光,一定会看到透明的叶子。空气很好,我在露台站着,好像可以把春天捕捉。她再也逃不了了,我有一种胜利的幻觉。其实,我很清楚,春天转瞬即逝,立夏一再催促着,春天要走了,我们也要走了。是谁在这里,又在晒着这样的阳光?
“走吧,我们去美术馆看看印象派画展。”蘑菇君提议说。东京与上海一样,有很多的文化展演,对于她正相宜。
我们又走在六本木的街道上,阳光如果没有比之前更明媚,也至少和之前一样明媚。这里并不那么日本,两旁的建筑没有多少和风,古建就更稀罕了。生活的街区呢,这样称呼似乎也不完全合适,遍布东京的便利店仿佛独遗漏了这儿。要说特别,那是很有点东京日和的感觉,婴儿车很多,骑单车沐浴阳光的人们也很多。马路上跑车很多,人行道上生活很慢,是谁在这样的午后,与我们一起感受着春天?是一对父子,他们正在路边的球场练习棒球,爸爸耐心的教,孩子专注的训练。“前些天,我们在奈良若草山看到打羽毛球的一家人,也是这样幸福,他们笑着,跑着,洋溢着春天的欢乐。”同行人和蘑菇君说起。是呀,我们当时坐得那么远,也被幸福发现了。
再往前走,看到道路两旁立着许多墓碑,不少墓前还放着鲜花。墓地与道路以网隔开了,因挨得近,在人行道走过,仍可以看得真切。阳光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墓碑上。“日本人好像也不忌讳墓地。”蘑菇君说,死亡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练习生活,也包括了练习死亡。说话间,风从一片墓地吹来,经过了我们,吹动着蘑菇君嫩碧色的裙摆,吹动着同行人墨绿色的裙摆,又穿过了马路,吹向了另一片墓地。蘑菇君的话让我想起从前读《斐多篇》时囫囵吞枣记住的一句话——哲学就是练习死亡,苏格拉底到底要说什么呢。

六本木的春天里,风经过了我们,我们经过了墓地,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让我迷迷糊糊想把阳光储存在记忆卡里。
“青森弘前公园的樱花怎样呢?”
“快要落完了,人们还不肯离去,夜晚在樱花树下秉烛夜游。”
“嗯,日本人很喜欢樱花。相比青森,这个季节的北海道真美呀。”
“是呀,到了五棱郭公园,才算看到了今年的樱花。一刹那浮现西行法师的《山歌集》,觉得自己多少能体会他当时赏樱的心绪呢。”
“他写了什么?”
“我愿在/春天的樱花树下死去,/以此望月。”
“不要死,明年再来赏樱,多好。”
“可惜我们再也不能来了。”
“怎么会,再来嘛。你那张‘爱的漩涡’拍得真好,旅行中能拍到一张这样的相片就够了。”

爱的漩涡?什么爱的漩涡呢?哦,是那一张爱的漩涡。春天,樱花下,我要和你,坠入爱的漩涡。可是旅途有相片,真的就足够了吗?
六本木的阳光,还是那样暖暖晒着。经历了奈良的凉风、青森的冷雨、函馆的寒意,我们回到了东京的日和。我不要再去旅行了,没有朋友,我们在世界上只是从一个孤岛飘向另一个孤岛,无依无靠的游荡,凄风苦雨的孤独着,没有目的。江户城外,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好朋友。为了什么,我们要与好朋友分别了。
阳光晒在草坪上,大块的青翠,旺盛的生长,春天来了,欣荣而又美好的季节。我们走在六本木的街道上,距离我们分手还有六个小时,一切都很平静。
我们来到了国立新美术馆,正是男孩节期间,馆内有鲤鱼旗特展。无数的鲤鱼在天空游来游去,鲤鱼下放置了很多懒人沙发,大家都懒洋洋的躺在上面望鱼。我们也走累了,学着别人躺下,真舒服呀,谁也不愿起来了。蘑菇君和同行人拿出手机,边聊边看相片。她们侧着脸,好像睡着了刚醒来,好像学生时代在宿舍聊天,好像是这个男孩节的孩子。
我拿起相机,寻找角度拍下她们侧脸的样子。懒人沙发拉着我,让我花了四十秒才终于站起来,她们呢,还是那样子,懒洋洋的躺着,一点都没变。感谢时间,给予我一次又一次的快门机会,让我拍下春天的画面。

作为展品的鲤鱼是静止不动的,而美术馆内的时间仍然滴滴答答进行着。察觉了时间流逝的她们,到馆内的手工区动手制作了几尾鲤鱼,我也学着她们贴了一尾鲤鱼。游吧,一起游向自由,游向幸福。带着鲤鱼,我们没有看印象派画展就要离开了。
“这个美术馆是黑川纪章设计的。三楼的咖啡厅是《你的名字。》的取景地,泷和学姐吃午餐约会的地方。”蘑菇君对于东京已经很熟悉了。
“阿芸收到Johnny Depp了,她说‘爱我的菇,还有你们’。”听到我说,她们都凑过来看我的手机,仿佛我们的好朋友阿芸就躲藏在里面,随时都可以出来和我们一起走在六本木的春天里。

馆外,六本木的天空刮起了风,乌云密布,变天了。Mid Town户外的鲤鱼旗在风中飒飒游动,这是最后一天展出了。穿过这片鲤鱼旗,天色更暗了,这样的布景正适合离别。
离别前,尝一尝甜的滋味吧。我们路过一家甜品店,我们仨都认真的挑选着,忽然老板说,必须同时点一份热的一份冷的才可以堂食。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同时吃热的和冷的呢?天气已经冷了起来,我们失望的离开了甜品店,谁也无法掩饰那一份失望。
“那么,生日快乐。”坐在寿司店里,我们向蘑菇君祝寿。第一次和她在东京吃饭,约的就是这里。当时是秋天,不知不觉来到了春天。而春天,也到了尾声,是时候告别了。
我们又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告别,匆匆来去的人群里,我们又要挥手告别。没有更合适的布景了吗,世界甚至吝啬于给我们一个更合适的离别。失落的我忽而想起,刚才吃饭,蘑菇君似乎隐约对我说着:“你能不能帮我写一个故事,当然它不一定完全关于我,但最好是关于春天的。你知道,春天总是让人憧憬幸福。”
“呀,此去何时重拜见,遥祝前程多幸福。”
下雨了,车站喧嚷的天空滴下了雨。她不舍的向我们挥着手,好像孩子一样挥着手。我们也不停的向她挥手,看她走进异邦人潮人海,湮没春天最后一尾鲤鱼。

附:关于蘑菇君的另两篇
1、马关海峡咖啡馆(2017年秋)
2、上野公园最新打开方式:一本“欢迎护照”带你游遍九个文艺场馆(2016年秋)
附:《花见病旅》系列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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