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让许知远飞一会儿
傍晚,许知远邀请姜文前往后海。姜文拍了一天的戏,刚回到位于内务府街的家中,瘫在沙发上,点燃雪茄猛吸一口。马靴尚未脱下,周韵端来的浓茶也没来得及喝,看到消息,迅速回了一个字:“好”。
许知远问:“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姜文答:“要有风,要有肉,要有火锅,要有雾。”
正值春季,后海灯市如昼,周围酒吧歌声四起,水面波光粼粼,荡漾着这个城市的纸醉金迷。许知远伫立在后海边上,一袭白色衬衫,端着红酒杯,张望着身边来来往往衣袂飘飘的少女,酒吧里飘来毛不易的歌:“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歌声瞬间扫了他的兴致,把酒杯扔进水里,嘴里骂了一句:“傻逼”,随后离开。
烟袋斜街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庭院里,灯光摄像准备就绪,许知远坐在庭院中央,点燃一根烟,默读着准备提问的稿子,面前的火锅冒着热气,旁边摆满了各色等待下锅的菜肴。姜文姗姗来迟,直到走进庭院才步履生风,马靴摩擦着地面的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到许知远,用其浑厚的声音喊道:“喂,小许,我来了。”
许知远慌忙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距离十米开外已伸出右手,直到握住姜文。姜文看了看火锅,仰起头说道:“火锅和肉是有了,庭院里倒是有些微风,至于雾嘛,就他妈锅的气吧。”两人寒暄了几句,许知远再难找到话题,了当地说:“那么,咱们是先吃饭,还是边拍边吃?”
姜文:“别介,不着急,先来把王者荣耀?”许知远一时傻眼,但无法拒绝,临时下了游戏。姜文用鲁班,许知远用后羿,起初打得不可开交,在双方都仅剩一滴血的情况下,姜文放了个二技能远程炮弹,许知远乐道:“哈哈,没打到。”姜文:“别急,让子弹飞一会儿。”
话音刚落,炮弹正中后羿后脑勺,瞬间倒在了塔下。
姜文何许人也,当然是北京人。北京人有的习性他都有,且更盛,北京人没有的习性他也有,一副魁梧的身躯和干练的面容是他个性的全部体现。年少时便混迹在京城的文人墨客当中,耳濡目染,博取众长,很快形成自己的独特人格。二十来岁凭借电影一举成名,此后更是在电影行业顺风顺水,擅写,会演,能导。
三十五岁之后,京城的知识分子他没几个能看在眼里,冯小刚太滑,王朔太俗,郑晓龙太中庸,崔健只剩一块愤怒的红布。更别说王中军、王中磊、马未都、管虎等人了,能看得上的,大概只有王小波和阿城。
“京城才分一石,老子独占八斗,王小波得一斗,阿城得一斗。”王小波是京城知识分子里唯一活明白的人,读读他的文字就能轻易下此判断,阿城是人精,见到他本人就发现,同为人类,自己是多么不合格。姜文对他们二人心生敬佩,但也从未说过。
导演界,国内更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论现实题材,《鬼子来了》直逼张艺谋拍出《三枪》;论商业题材,《让子弹飞》令冯小刚慌不择路,拍出《私人订制》;论浪漫主义题材,《太阳照常升起》之后从未落下,十年后陈凯歌以《妖猫传》反击,却将浪漫主义流于表面。
如果把国内电影局势看成由张、冯、陈三足鼎立,姜文就是那第四条腿,这条腿是无形的,不知长短,没有规则,永远不知道他立在哪里,但却至关重要,一旦幻化出身形,那三条腿立刻失去作用,一足撑鼎,无可撼动。
相比之下,眼前的许知远无疑就是个白面书生,表面故作镇定,内心战战兢兢,开口主义,闭口时代,提问着乏善可陈的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姜文应该是时代的叛逆者,一切大众娱乐他都应该加以鄙夷。不料这一想法遭到姜文的迎头痛击,一把王者荣耀把他的期许拉入谷底,更多的是疑惑,疑惑,还是他妈的疑惑。
许知远:“姜先生,你是否有过把自己陷入过危险境地的情况?”
姜文:“我每天都很危险。”
许知远:“那日常的危险是什么呢?”
姜文:“起床啊,要依着我,现在还没起呢。”
许知远憨笑几声,露出尴尬的表情,本想套出个什么答案,却被姜文轻易化解。实际上亦无“化解”一说,事实如此,而这在许知远眼里大概成了故弄玄虚。
姜文向来不是个勤奋的人,除了爱睡懒觉,平日里经常刷微博,看今日头条,玩抖音,打王者荣耀,只是从不在社交网络上发表言论。倒是开过一些小号,化名“大马猴”,对此,他并没打算告知许知远,凭后者对他先入为主的观念,根本无法涉及到此类问题。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你如何看待你身上的叛逆?”他终于问出了口,刚刚王者荣耀失败后,此问题便成了他最大疑惑,哪怕事实已经很明显。姜文挠了挠脑袋,将一片驴肉放进锅里,说道:“叛逆,我有吗?”
许知远坐直身子,点燃一根烟,抬手示意摄像师把镜头关掉。
世人叛逆分三种,一种是想而不敢的叛逆,一种是敢作敢为的叛逆,最后一种是不叛逆的叛逆。姜文无疑属最后一类,自视甚高不代表叛逆,早已过了十几二十岁的叛逆期,一切都是心之所向,上帝指引。他对生活没有任何恶意,恶意都是如许知远之流误解而来的。知识分子若对生活没有恶意,似乎枉为知识分子,起码在创作上就失去了“恶意”带来的绝好题材。
姜文不然,在他眼里,当今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微博可知天下,游戏娱乐身心,内涵段子逗人一乐,更是对抖音情有独钟。他曾把《美丽的梭罗河》音乐配在《让子弹飞》师爷死去的那场戏里,成了抖音上百万点赞级别的视频作品。
马东说,冯小刚爱聊天,逮谁跟谁聊,唯独怕姜文,因为跟不上他的节奏。如今在许知远身上验证了这个事实,以他的尬聊水平,也只能和冯小刚聊聊美女,聊聊驴。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喝了一口闷酒,说道:“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是从时代之外蹦出来的一个人?”姜文正闷头吃火锅,没听清,让他重复一遍,而后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多大的误解啊,我又不是孙悟空,即使蹦出来,上面还有如来用五指山压着我呢。”
“那你觉得,压在你身上的五指山是什么?”继续追问。
“表达啊。”
“表达什么呢?”
“表达本身。”
“可以理解为,你是担心由于体质的体制原因而不能很好的表达?”
“你想让我给你翻译一下,什么叫他妈的表达吗?”
“姜先生不妨直说。”
“别扯什么体制,表达就是他妈的表达,我们每个人都在表达自我,除了表达自我还能表达什么?要不怎么说罗生门呢!”
“如果你所说的五指山是指表达,危险又是什么?”
“小许啊,你知道吗,酒要一口一口喝,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许知远笑了笑,自以为领会了他的意思,实际上皮毛不知。此情此景让他产生一种幻觉,宛若煮酒论英雄,天下大事尽在两人掌握之中。姜文自然不会揣测他的任何想法,三两句话已对此人有所判断,看似义正言辞,实则俗人一个,一心想将他拉入自己预想的人设当中。
正如,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土匪的名字叫牧之,人们更愿意相信叫麻子,人们特别愿意相信,他的脸上应该他妈长着麻子。
姜文所谓的表达,就是字面上的“表达”,他一生都在追求该如何表达。追求的全部动力都来源于“自恋”,自恋分两种,一种是被上帝亲吻了天灵盖的自恋,一种是被上帝关了一扇门,打开一扇窗的自恋。姜文是前者,而后者仅凭一扇窗不足以成大事,往往陷入坐井观天自以为是的境地。
在表达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寻求一种平衡。《鬼子来了》表达的过于激烈,被禁;《太阳照常升起》表达的很好,留了一些白,耐人寻味,自己也经常翻出来看;《让子弹飞》表达的也很好,没留什么白,却被误解出很多白。不留白,意味着人们都能看懂,不曾想最后完全失控,这并非他想要的,因而有了《一步之遥》。
拍《一步之遥》,一方面是想挑战观众,一方面是取悦自我。既然你们喜欢误解,那就让你们误解个够,不给出明确的逻辑,误解就会产生千万条。另一方面,为了耐看,耐看具备的最佳条件是看不懂,十年二十年后再看,依然像看新片。如果电影上映时活着,早晚都会死,如果一上映就死了,它可能永远活着。
若非要曲解他意,危险就是担心死了电影一直死下去,活着的电影也将衰败;五指山,是恐慌在寻求表达平衡的过程中达到了一种过于平衡的庸俗状态,或为了表达而表达将此后所有电影都拍成了形而上。
“就表达来说,你觉得电影的呈现形式很重要,还是内容很重要?”
“形式和内容都不重要,没有形式,对我很重要。”
饭毕,姜文寒暄两句,欲要起身离开,许知远挽留。
许知远:“姜先生,不再聊聊了吗?”
姜文:“不了,家有妻儿,不便久留。”
姜文起身离开,往大门走去,许知远在摄像头下来回踱步,待到姜文正要跨出门槛,许知远:“姜先生,来把王者荣耀吧,带我飞一会儿。”
姜文回头,黑夜里露出如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而后毅然跨出门外。
(作者尾记:本文纯属他妈的根据真实事件瞎编,不接受一切举报或投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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