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三体
年轻时,我认为爱情就是纯粹的二人世界,在爱情的二人世界中他人和客观世界都不再重要。后来我认识到现实的爱情是复杂而多变的,那种二人世界一生一世的爱情只是一种设法把复杂的生活简单化的尝试。 因为在真实而复杂的生活中,我们可能会被深深的伤害,于是我们心生恐惧。这种恐惧植根于我们最本源的人性之中,它令我们自然而然的设法规避伤害,于是做出了各种简化生活的尝试。
第一种尝试是把世界和自我都视为虚幻,我称之为“零的简化方式”;另一种是把世界和我归于一体,世界与我都归于造物之上帝,或者都归于我自己的心灵,或者归于一个大一统的自然规律,这是“一的简化方式”。还有一种把世界总结为爱的关系,我爱基督,我爱自然,我爱艺术,我爱生活,这就是“二的简化方式”。
在“零的简化方式”中一切会归于寂灭,众生皆苦,寂灭为乐;“一的简化方式”则归于服从,服从那不可抗拒的“一”。无论那个“一”是上帝,是我心,还是自然,或者是任何其他的东西,我们因那个“一”而存在,我们的存在也只能服从那个“一”;“二的简化方式”似乎终于建立了联系,但它依然是单调而不丰盛的。我阅读了《三体》之后才更清晰的理解了这一点,物理上二体问题是有精确解的,而三体问题却是复杂而不可解的。有着精确解就意味着重复与可预测性,唯有不可解的复杂才是丰盛甚至神秘的。在《三体》里有一段文字把它说得简单又清晰:“我给自己在这无限的空间中创造了一个球体,不大的、有质量的球体。但感觉并没有好起来,那球体悬浮在“空”的正中(对于无限的空间,任何一处都是正中),那个宇宙中没有任何东西作用于它,它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用。它悬在那里,永远不会做丝毫的运动,永远不会有丝毫的变化,真是对死亡最到位的诠释。我创造了第二个球,与原来的球大小质量相等,它们的表面都是全反射的镜面,互相映着对方的像,映着除它自己之外宇宙中唯一的一个存在。但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如果球没有初始运动,也就是我的第一推动,它们很快会被各自的引力拉到一块,然后两个球互相靠着悬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一个死亡的符号。如果有初始运动且不相撞,它们就会在各自引力作用下相互围绕着对方旋转,不管你怎样初始化,那旋转最后都会固定下来,永远不变,死亡的舞蹈。我又引入了第三个球体,情况发生了令我震惊的变化。前面说过,任何图形在我的意识深处都是数字化的,前面的无球、一球和二球宇宙表现为一条或寥寥几条描述它的方程,像几片晚秋的落叶。但这第三个球体是点上了“空”之睛的龙,三球宇宙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三个被赋予了初始运动的球体在太空中进行着复杂的、似乎永不重复的运动,描述方程如暴雨般涌现,无休无止。我就这样进入梦乡,三球在梦中一直舞蹈着,无规律的永不重复的舞蹈。但在我的意识深处,这舞蹈是有节奏的,只是重复的周期无限长而已,这让我着迷,我要描述出这个周期的一部分或全部。”
世界的复杂性要远远超过三体问题,当我们试图简化世界得到精确答案,我们必然会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世界的丰盛。世界如此,爱情亦是如此,简单的二人世界其实并不是真实无虚的爱情,那只是因为别无选择而只能和一个人循环厮守。真正的爱情是在无数人存在的现实世界中,许许多多的人之间的相互吸引,相互付出,相互伤害,相互爱慕,相互珍惜,相互选择。
即使不追求丰盛,简化也不是最好的生活态度。因为生活本身的复杂性,简化也许在一段时间里可以奏效,但是终归还是会遇到简化后无法解释的生活问题,那时反而会有一个崩塌出现,这种崩塌对我们的伤害在很多时候甚至是致命性的。更好的生活态度是感受与接受,就是不要设法简化生活进而主宰生活,反而应该接受生活的复杂性,进而全心全意地去感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