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生都是人偶
我真的很讨厌学校,尤其不喜欢校长、主任秘书、学务长等等高层人员。这种厌恶感是从幼年开始的,历经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我从来没有什么“爱校”的情感,反而对于自己所在的几乎每所学校都相当厌恶。
所以,每次碰到自我介绍时都很尴尬,因为制式的自我介绍肯定要说自己在哪里哪里念书,把自己和学校绑定,好像这是认识一个学生必须的条件。
最近这种厌恶感更加明确了。
上个月在校内抗议,和社团的同学一起。我们长期耕耘学生权益的议题,觉得近期学校的建设都集中在大型医疗设备(还多半是盈利性质的)以及生技公司上面,而教育相关的空间增长非常缓慢。明明是一所学校,当学生面对宿舍不足,被迫高价租屋或者缺乏实验空间,需要拖延上课时间等等问题的时候,校方竟然选择大兴土木在校园内外建设许多商业发展项目,这是不妥的。
所以我们诉求要增加教育相关空间,保障学生权益,停止商业发展。提出了诉求,发了连署,也制作了懒人包,收获近三百位同学的支持后。校方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私下的邀约以及系所对于我个人的约谈。等待无果,办了场抗议的记者会才等到学校的官样文章回复。实在没什么内容。
这倒没什么,反正最初也没有太多期待。但是后续的发展实在是让我觉得个人想象力之贫乏,或者是校方想象力之贫乏。
学校把我们的行动归咎于我所在的学系,认为是学系跟校方高层过不去,所以鼓动学生出来抗议。听说,因为这个事件,学系的一间研发实验室已经被学校关闭了。他们的理由也很神奇,因为系所没有约谈我的记录(白痴才会去接受约谈),所以一定存在包庇、鼓动等等。
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他们抗议学校涨学费,加重学生的负担。学校的回应是,你们这些学生通通都是被研究所的老师鼓动来参加的。(他们所在的研究所确实有关心一些社会议题,不过鼓动是无稽之谈)极尽各种可能的语言来羞辱学生,像是「抗议当作课程报告」「你们的老师爽爽领薪水,然后指挥你们来抗议」等等。
这种事情真的是不少,「如果再被别人继续利用的话,你就完蛋了,家就完蛋了,我也完蛋了。」这句话不少人都看过,逻辑是一样的。
校方的思维永远都是,学生行动不可能存在自发的可能性,学生是没有自主性的一群人。因此学生的所作所为一定都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撺掇,而学生依附于老师,所以通常都会认为是老师在操纵这些学生。
学生,我们,根本没有被当成是人来对待,这分明是人偶啊。

牵线的人偶,它自身的所作所为是不需要被思考的,也不需要被认真对待的。问题只在于找出背后那个牵线的人是谁。所以学生的「问题」,都会被转化为「谁」造成了学生的问题,处理那个「谁」,与那个「谁」谈判就好了。
不管是境外势力、不听话的老师、邪恶思想鼓动、荷尔蒙异常分泌,任何奇特超越常识的解释都可以被接受,听上去都比学生的自发行为合理上许多。荒唐。
除了校方之外,我知道很多人是以同样的方式来理解学生行动的。之前豆瓣上不是流传过一则广播吗?说你们不要再鼓动学生去做什么了,不要让历史重演,有本事就自己去做。
逻辑是一致的,那则广播也不相信学生具有思考、判断、行动的能力,虽然同情学生,但也一样把学生当成了人偶。
关于我来台湾念书的原因,自己曾经给出过很多理由。其中我比较喜欢的一个理由是这样的:2014年春天,学生的行动令我向往,不管所思所想是什么,至少这里的年轻人还没有乖乖当木偶。所以,自由贸易、国族情绪,我觉得那真的都是其次的问题,行动本身就足以令人着迷了。
当然,来台之后还是有很多失落的。我翻阅过那段时间主流报纸的新闻报导,记者们或者说茫茫的社会大众并没有承认学生的自主性。支持者是以一种保护幼苗的心态来支持学生,天真无邪的学生代表着虚无的美好,所以要保护他们。反对的人一样是以学生与政党、社会的连带来进行攻击。
我也不承认存在本质的自我,所谓「自我」,都是在层层社会关系之中生长出来的,在阶级、性别、族群的夹缝中被形塑出来的。
然而,当焦点面对学生时,只有师生关系是合法的,但师生关系又是一个单向依附性质的关系(这是可以改变的)。于是,学生的「自我」永远不被承认,任何复杂的理解都被送上断头台。使得学生只能以一种人偶的样貌被对待。
还有一件趣事,讨论「教育」永远比讨论「学习」更流行,不信你Google一下搜索结果条数。因为「学习」至少是包含了些许学生自主性的。
「我们学生...」是最软弱无力的口号。人偶如何挣脱「身为人偶」的束缚呢?大概,需要毁掉那个创造人偶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