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往事

有时候还在睡梦中，窗外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阆中的早市总是格外的早，公司租下的房子楼下就是沿街菜市，泥地街道每天早晨熙熙攘攘，人口密集。自行车、电动车穿行于各个菜摊，有人在讨价还价，有人在高声吆喝，有人在呵斥拖拖拉拉的孩子……

打开窗户，市井烟火簌簌扑面而来，混杂着果香、花香、面点香、空气香，空气的香来自于凌晨清爽湿润的雾气，周边声音嘈杂入耳，不自觉就是一个激灵，沉甸甸的身子顿时轻盈了大半。

转过身，把窗帘拉上，因为还要换衣服。就着尚昏暗的房间脱掉睡衣睡裤，换上简单的衬衫牛仔裤以及外套，和一双暗紫色的豆豆鞋。有时候会和隔壁的小宋一起走，有时候和瑶瑶一起走。但更多时候独自一人。

下了楼梯，会看到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婆婆，皱纹横生，背部几乎快呈九十度的弯曲，她在那里翻垃圾桶，衣衫褴褛，颤颤巍巍。曾偷偷给她递过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跑掉了。只是图个心安，比我姥姥年纪还大，想起来总是忍不住难过。

过早的地方就在公司楼下，最爱点一块五一碗的细粉，12年前也算很便宜了，味道是真的好吃，分量也是真的合适。吃完了就上楼，开门，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中午会去公司楼下正对古城入口的小店吃饭，小店的炒饭点的次数最多，老板和老板娘年轻又热情，没事儿的时候还会和你嗑叨几句。

往小店左边走还有几家店铺，招牌菜是四川羊杂汤，先喝汤，再吃面或粉。或者光喝汤，也是爽快的紧，鲜香满口，一路滚烫。

午后闲来无事，也会自顾自进古城乱逛，踩着铺满阳光的青石板路，思绪早已不知邀游到何处。但是心情是愉悦的、放松的、舒坦的，只恨不得就躺在这样的路面，在太阳底来个巴适的午觉。

后来的某天，还真的在这样的阳光下睡了个大大咧咧的暖觉，那时候是随当时的老大去谈事情，他带我们进了一户宅院，那房子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随便一个椅子就是个文物。院子里支着几个躺椅和一张小桌子，各自坐下后，老大和主人摆起了龙门阵，我们则低下头打着瞌睡，见老大不注意，便都闭上眼睛，假寐起来。后来日头赤赤，甚为晒人，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盖住脸，最后竟打起轻鼾来。

在那段往昔岁月里，曾偷偷对一个人心动，他就住在古城里，靠书画为生，是老大的朋友。有次父亲来看我，曾路过他的店，但那时喜爱书法的父亲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出来，后来我们就走了。再过几日，我随老大出外，再次路过那家店，老大竟走了进去，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与老大打招呼，仔细一看竟是极为英俊的男子，身材伟岸五官俊秀，当下一见便心跳异常。然而直到离开那座城市，我也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有些人，只需要远远观望，无须靠近。因为一旦靠近，就是美好的幻灭。

川北的冬天冷冽，夏天也炽热。盛夏时节，屋内没有空调，只一个小小的转叶扇搁置床边木凳上。到了晚上便打开来，呼呼转动着，发出咯哧咯哧的声音。有时候睡着睡着，双腿便伸到床沿，咣当——电扇掉落地上，本就睡得不踏实，一下就被惊醒了。

因是盛夏，没有拉上窗帘，莹白色的月光投射进室内，我赤着脚下床，来到窗边。

街道上黑魆魆的，寂静无声。偶尔有电动车呼呼着奔腾而去。或有几个行人走过，在月色朦胧中，迤逦了一地剪影。

莹月如水似华，空气黏糊燥热。电扇在身后转动，咯哧咯哧。

如今再想起，才深觉——这是岁月深处行走的跫音，笃定坚实，贯穿了我24岁时，年轻的生命。

公子小白

2018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