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好好告别,我很抱歉
我姥爷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即使老了身高也有一米八,走在路上的身形挺拔,宛如他这一生。
听我妈讲,小时候家里有五个小孩的时候,生活来源除了种地以外,就全靠姥爷去黄河大坝上去拉煤。一车煤五块钱足以解决基本温饱。
把黑黝黝的煤块放进推车,在推车的前面绑一根绳,再一点点拉回家。姥爷经常手上脸上都是黑的。冬天碰到暖和的天气都不用穿棉衣,但要是在酷寒的腊月,家里就常备冻疮膏。夏天阳光毒,尤其连风丝儿都不见的日子里,从大坝往家里走,一步一步脚下都像是在受那种古代的极刑。
当姥爷把煤快拉到家的时候,脸上就变得干净多了,唯独脚黑的不成样子。
小时候我很疑惑,我明明应该有两个舅舅,三个姨,算上我妈,那应该是六个小孩。后来长大以后我妈说,我大姨并不是亲生的,是我姥爷执意收养的。
在战乱刚刚平息的年代,历经了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新中国,不要说发展了,连普通百姓的温饱都无法解决。
姥爷的好朋友在结婚后,他的妻子难产,他竭尽全力的想养活自己的孩子。但是建筑事故,不幸遇难。
临了,没有留下一袋米,只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娃。
姥爷二话没说,就把那个女婴带回家里,我妈说,姥爷唯一没有打过的孩子就是大姨。
农村重男轻女,但是我的几个姨全都上过学。
除非是自己不想上,要是想上砸锅卖铁就是要饭也得供!我姥爷说的原话。
但是,大舅成为了人民教师以后,姥爷并没有多高兴。
我姥说我姥爷,太木讷。
就这样木讷的姥爷,吃了一辈子的苦,晚年终于能享福了。但操劳过度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姥爷是突然去世的。
在我查到中考成绩能上一中时,我跑过去问正在洗衣服的妈妈,啥时候去看我姥爷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阳光太刺眼了,
我妈的眼泪一瞬间刷的流下来,说:你姥爷啊去世都半个月了。
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姥爷一米八的个子孤独的躺在木盒里,得多憋屈啊。
我泣不成声,
都怨这该死的太阳。
后来,我才知道,我舅说怕耽误我中考。从姥爷去世到下葬再到头七,我是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
多年之后,心里的这个结始终在,我连姥爷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都没有和姥爷好好告别,我都还没跟他说,姥爷你年轻时候真的好帅。
我从来没有去过姥爷的坟前烧纸,没有去磕过头。但是这些年来,我都很想他。
好在夏天的时候墓周围有很多的荷花陪着他。
《直视骄阳》中有一段话说,死亡就像太阳,它散发的光和热你是直接能感受到的,但是却不能与他直视。
在我们中国的儒家文化中,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六行之外存而不论。以至于现在我们从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平常谈论到死就得吐口唾沫,甚至在我老家清明节是不许去亲戚家串门的。
所有人都在回避死亡。
同时,那又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不在今天就在未来的某一天。
在农村婚丧嫁娶,都发生在我们身边。远处村子里的唢呐声不停的提示你今天谁谁又去世了。
但是在城市里,大家刻意去回避这个所谓“晦气”的事,把所有的仪式交由专门的机构,以为不触及就不发生。
思考死亡,并不会得到结果,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悟到一些东西。比起那些激励着你前行的鸡汤,生活泼给你的脏水更能让一个人觉醒。
很喜欢蔡康永在《奇葩说》里分享的他逝去朋友说的“人生就像一场party,只不过我先告辞了,你们要举起酒杯开心的欢送我,不要耷拉着脑袋说散了吧。”
面对死亡的方式有很多,此生太幸福的人和此生很苦的人必然心境不同。在纪录片《人间世》中有一位28岁的癌症妈妈,她为自己的女儿准备好了之后十八年的生日礼物,并且录了祝福视频。在看纪录片的时候,我丝毫感受不到那是即将离开人世的一位病人,有人说为母则刚。但是想必她认真思考过死亡,所以才面带笑容的为自己女儿做了个人生榜样。
起码,她没有匆匆而过,而是认真的在告别。
这么多年了。写下这篇文章,以此纪念木讷帅气的姥爷。
和您做一世祖孙我很开心
有缘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