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昆德拉、媚俗和民族主義
有人说米兰昆德拉太过犬儒,但这事不关己的洒脱只是表象。在他的书里,不止一次提及“波希米亚”,这其实是昆德拉民族主义的一个暗示。在共产捷克,波希米亚其实已经没有了,波希米亚的文化被苏联奴役,肆意毁坏篡改,被一片赤红替代,永世不得翻身。米兰昆德拉笔下波希米亚这个词,似乎是一个当世者在审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还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共产捷克的公民流亡美国,接他的美国人边开车边大谈美国的自由民主,似乎连美国的阳光都透露着人类无穷的希望。他看到前面公园的草地,便不假思索的对捷克人说:“看那片草坪上的儿童,他们多么开心呀!”
恰恰是这句话引起了捷克人的厌恶。他想,你又没有过去观察,怎么知道这些儿童是快乐的呢?你没有去过捷克,怎么知道捷克的儿童就都是整日愁眉苦脸呢?我们的民族是被苏联奴役了,但这并不代表捷克人生活中就没有快乐了啊!这个时候,他想,这个美国人其实和捷克五一劳动节盛大游行里那些喊着空洞口号的青年没什么区别。他们都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一尘不染的天堂,不同的是,捷克的这些青年通过奋斗达成了他们想象的天堂,但关上大门后,才发现自己在地狱里。
由此,如果觉得昆德拉对媚俗是深恶痛绝,那就又错失了正确的方向。只有当媚俗裹挟了政治,这份媚俗才让人感到遗憾。想象一下,当你结束了一天劳累的工作,躺在床上感受床垫的柔软,这个时候你是幸福的。此刻不为你知的是,你床下的下水管道正在运输你楼上的排泄物,就在你最幸福的那刹那,这粪便刚刚好离你最近,omg。当情绪脱离了理智,就会完成这种时空的失据,但是我们能说这种幸福是一种令人厌恶的感情吗?与此相似的是,五一节游行的队伍中,青年们总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乌托邦,只要想到这里,他们又充满了力量,认为他们的一切奋斗是为了解放全世界被压迫的人民,而不去思考这个时候他们身边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可能交织着主席万恶思想的排泄物),到底有没有乌托邦。于是这就变成了上个世纪发生在很多国家的悲剧。
昆德拉始终没办法摆脱他的民族,从《笑忘录》中的一个片段也能体现。当主人公费尽心机得到出国的机会,驾车逃离那个毁灭一切尊严和人类文明的天堂时,看到残阳下鲜血般的枫叶随着车轮流向历史,忽然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如同从万尺苍穹坠落深渊,不知何时就会肝脑涂地。这种不安全感在把他向后拉,阻止他投奔自由。但他知道很多事情迈出那步其实就无可悔改,不管你怎么去挽回。
我曾经一直幻想昆德拉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到后来发觉这本无必要。正如存在主义的宣言那般,人类在这个世界生存,唯一需要关注的就是此刻的美好。未来充满不确定,过去又太过沉重,那就活在这瞬间,抛却那些人类思维中的固有顽疾,得到真正的自由。通过获得某个奖去评价一个人,这本来就是一种媚俗。当你亲身读过他的作品,获得了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好像在一个宁静的下午偶然瞥见的一抹阳光,可能在别人那里一文不值,但对你来说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