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我们聊聊柳文扬
“一百年真的很长吗?”
这可能是一篇晚来了好几年的文章。
其实过去几年一直想为柳文扬写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下笔。只是在每个七月初,都会刷到诸如科幻世界之类的相关账号所发的微博,再翻翻底下的留言,然后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
2007到2017,转眼十年。

柳大离开的这些年里,从微博、微信到各种直播平台,各种新奇特的创意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感觉再过十年,他写过的T-mail或许都能成真。今天网络世界的热闹总让人禁不住去想,若柳大还在,以他的风格会不会在微博上成为科幻作家里最好的段子手,或者在微信上连载他最新的中长篇作品。也没准儿他并不会跟风在网络上刷存在感,而是继续闷头过自己幸福的小日子,变成一个偶尔抛出篇脍炙人口的小文章的普通中年大叔。当然,猫骨匣网站应该还是要开下去的吧,大概会重新做做美工设计。再也没有更新的首页还保留着十年前的画风,和其他光鲜的网站相比仿佛永远停留在06或07年的某一刻,就像《一日囚》里的B先生。

这些年随着《三体》大热,科幻渐渐登上主流舞台,在越来越多人心里摆脱低龄化、科普化的形象。但我们这批科幻读者的童年,正好赶上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国科幻萧瑟的寒冰期,当时能接触到的都是童恩正、刘兴诗、肖建亨等老先生们几十年前的作品,即便如此,那些经典的作品依然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幻想的乐趣。
而世纪末当我第一次在《科幻世界》里看到柳大的作品时,第一下想到的却是:“柳文扬,实在是一个好听的名字”。那是个冬天晴朗的午后。从那时起,随着书页的翻动,一扇新的大门缓缓打开。这个有着好听名字的作者和他的文章陪伴了那个每周末都流连在新华书店科幻书柜前的孩子。相较同时代的那批科幻作家,柳大最珍贵的特质,是行文中不用刻意设置包袱而自然流露的幽默感和温暖。无关技巧,也难说是天赋,但不是每个写作者都能具备这种特质,我更愿意相信是天性使然。
2013年,柳文扬的全部短篇小说以《37》的名字集结出版。时隔这么久,以今天的标准来评价这些散落在各期《科幻世界》的文章,会觉得部分作品的情节单薄,悬疑设置太过相近甚至重复,有些篇章的文笔也还尚显稚嫩。当然,柳大相当一部分短篇,是类似半命题作文形式的《科幻世界》封面故事,篇幅和主题的限制本就束缚了作者的创想。另外不能忽视的是时代的局限,天才如童恩正先生也只是给《雪山魔笛》安排了一个最中庸模糊的结尾,柳大的部分短篇有明显的期刊文章特点也算不上意外。

但更多的文章则剥离了匠气,放在十年二十年后,仍然具备极高的水准。比如1994年《闪光的生命》对爱和勇气的诠释,关于校园恋情的青涩痛楚,还有那句经典的“一百年真的很长吗”。比如《一日囚》的烧脑构思,不同于他往日轻快幽默文笔的冷峻压抑所展示出的另一个风格的柳文扬,初读时的震撼还记忆犹新。一年后,在漓江社《2002中国年度最佳科幻小说》里,和2002这个短篇经典辈出的年份中的一众经典作品放在一起,仍然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其实相比他的短篇小说本身,更珍贵的,是那些仍然闪亮的、可以延展出无限可能的科幻点子。千禧年,新蕾社以科幻书系的形式出版了几位新生代科幻作家的长篇小说。对于那个年代新华书店里被大量低幼类、山寨类所谓“科幻作品”占据的柜台,这套丛书称得上真正科幻文学的清流。陆陆续续读完了其中的大部分,一本名叫《神奇蚂蚁》的小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故事架构到情节展开,还有人物塑造和画面感的表现,都是一部成熟而精彩的科幻文学,而非零散的故事片段。
再次感受这种阅读体验,是近十年之后,读到《三体》的时候。当我再次从书柜里翻出当年那套小小开本的丛书,赫然发现《神奇蚂蚁》封面角落里作者的名字:柳文扬。那一刻,巨大的惊喜和感动包围了我,当年居然没能把这本书的作者和科幻世界里那些短篇故事的作者联系到一起,想来不可思议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当时我写下了这样一段书评“这本书居然也是柳公子的作品!!新蕾的这套科幻系列似乎反响平平,十几年过去了这些作品还是不为人所知。柳文扬、刘牛、杨鹏...作者阵容也堪称强大,但就是不卖座。看着现在科幻圈火爆的《三体》效应,又想到这套书,特别是《神奇蚂蚁》和《星雨幽灵》,画面感和幻想性极其优秀的两部作品。无意与《三体》比较,也没有可比性,但《蚂蚁》和这套丛书所获得的关注和认可,与其本身的精彩程度远远不相符。”
柳文扬的长篇数量不多,影响也寥寥。倘若没有封面故事的种种限制,可以自由挥洒在短篇中闪亮的想象力的柳大,最终在长篇上能达到怎样的高度,《神奇蚂蚁》隐隐展现了一个可能,但如今已是一个没有最终答案的命题。

当年一度旅居成都的他在科普随笔和散文里,常常写到自己的生活片段。《方言-走哪儿说哪儿》谈到普通话和四川方言,自我调侃“在全民推广普通话的时候,据身边的人说,我是唯一一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我正进行着在普通话的基础上学说四川话的实验。现在已经小有成绩了,他们评价说,我的话已经很像成都郊区农民的方言了。”还有《公开的家书》里那段“我在成都挺好的。对川剧研究不多,川菜可硬是要得。我能精确地分辨出成都话、重庆话以及各郊区县的小言,并可以说得很好。不过至今有人说:我讲四川话很像乡下人,先人板板!”等到2007年9月,我在成都听到周围满耳的四川话,这几段文章瞬间立体起来,也真正弄懂了文字里的诙谐。
忙碌的日子里,阅读科幻甚至阅读本身都已是越来越难得的事情。包括我在内,曾经的读者们关于柳文扬和他的文章的回忆,大概也都在慢慢变淡。但能在王小波所说的“缓慢受锤”的生活里偶尔想起他笔下一些有趣的情节或片段,在那一瞬间给生活点亮些色彩,当年的阅读就是有价值的吧。就像他在《白色链条》结尾所写的:“不过,我们不该为此而烦恼。因为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永恒存在。那头在白垩纪的黄昏陷入沉思的恐龙也许明白这个道理。在遥远的未来,人类一定会离开地球这个摇篮,走进无限深邃的时空。而大地上留下的白色链条,可以用某种沉默的方式,证明这个世界曾经是生机盎然,气象万千。这已经够了,这是地球面对宇宙时的荣耀,希望人类最终能够无愧于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