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林奕含
查看话题 >林奕含自杀一周年,我希望有人还记得。

1
去年4月27日,《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书作者林奕含自杀。
一年过去了,我还以为是昨天。对于我们来说,林奕含死于去年,对她自己来说,她早已在10年前的夏天死去了。
我们对于时间、对于遥远的恶,往往是麻木的。如果我现在问,M370失联是哪一年?天津大爆炸是哪一年?保姆纵火案是什么时候?不一定每个人都记得。
但在当时,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热泪与呼号,犹在眼前。
如此善良,又如此善忘。不能责怪旁观者们,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更多的新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还来不及一一消化,便惊觉已经又过去了一年。
我在这样的和平盛世里,对于这过分寻常的麻木与忽略,生出巨大的无力感来。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房思琪被老师强暴,是在寻寻常常的一天。那个周末都的午后,思琪如常去李国华老师家补习作文,话题从作文移到餐厅上,老师的手也自然地随着话题的移动移到她手上。
李国华强暴另一个女孩晓奇,也是在寻寻常常的一天。那一天,班主任以补课为由,用车载着晓奇,把她送到李老师的别墅。
林奕含自杀也是在这样寻寻常常的一天。自杀的几天前,她还接受媒体的采访说,“思琪她注定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


林奕含说,在她写下这本书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这才是最可怕的。——外面的世界热热闹闹一切如常,但这一天,一个小女孩的世界彻底坍塌了。她对这个世界的信任、热爱和希冀坍塌了,她的爱的能力,被永久损伤,无法恢复了。
2
我一直很逃避去读这本书。因为我明白,其实不用看这本书,我一直深切地知道,世界有多恶,而这恶有多平庸。
因为我自身,就几乎是从这样的“恶”中一路走来。
虽然我受到的伤害远没有林奕含严重,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在性教育缺位的年代里,是如何地险象环生。
友人对林奕含说:“你知道吗?你的文章里有一种密码。只有处在这样的处境的女孩才能解读出那密码。”
哪有什么密码,分明是感同身受。
我实在是太知道,身边任何一个男性,哪怕看起来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德高望重的男性,也会在某一天突然撕下伪装,化身恶狼,扑向毫不设防的你。这个人可以是你的表哥、你的邻居、你的叔叔、你的老师,甚至在某些地方,也可以是你的亲生父亲。
而你身边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包括你最信任的妈妈。他们会倾向于认为,你误解了他的意图,这是一场误会,甚至于,这些话压根是你编造出来的。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看了电影《狩猎》。电影里的小女孩编造了拔叔侵犯她的谎言,而全村的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她,所有人都远离和警惕拔叔,将这个小女孩很好地保护起来。
我毫无防备地哭了一场。
我们的家长,从未相信过孩子的话,更从来听不懂孩子的求助,用家长的威严,将孩子推向无人回应的深渊。
在书里,思琪假装轻松地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问:“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别说性不能提了,就连谈恋爱,妈妈都会说,那是不要脸的。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性耻辱”价值观,几乎切断了思琪所有的求助可能。
这种价值观无处不在,且它被认为是正常的、正确的,被所有家长拿来教育孩子。
林奕含说,“邪恶是如此平庸,而平庸是如此容易。”
3
林奕含比我想象得要勇敢、聪慧得多。整本书并不是受害者的絮絮叨叨,相反它洞悉了一切人性的恶。
它并不只指向直接施暴者,它更指向提供给老师便利的教育制度、惯于谴责受害者的社会观念、家庭性教育的缺失。在这本书里,闺蜜、邻居姐姐、班主任、甚至妈妈,无一不是帮凶。
写这本书时,她每天写作8小时,常常一边写一边痛哭。
林奕含说,“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
是的,我只能尽力去想象,那样有灵气又敏感聪慧的一个女孩子,曾背负过多么沉重的枷锁,行走在刺眼的阳光下。
美国人类学家winkler遭受性侵后说,“强暴是社会性谋杀”。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这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
晓奇第一次被侵犯,是补习班的班主任把她亲自送到李国华的别墅里的。
把伊纹介绍给“打跑了几个女人”的一维的,是打死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的张太太,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对方有暴力倾向。
班主任在同学眼中是好老师,李国华也是;一维在邻居眼中是风度翩翩的富二代,而张太太则是一个热心的好邻居。
他们没有一个是大奸大恶的亡命之徒,相反看起来都正常、礼貌、事业有成,甚至充满人格魅力,但他们就是一起做出了可怕的事。
一百多年过去了,鲁迅先生那句“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中国人”犹在耳侧。
看《奇葩大会》时,我愿意相信科学家种太阳的真心忏悔,是因为我深知,人性的深渊,离我们有多近;而觉知这种恶,在悬崖边上拽住自己,有多难。
种太阳大声疾呼,“每个男人都是潜在强奸犯”,却仍有不少人,不论男女,猛烈地抨击种太阳,说只有他是肮脏的强奸犯,而他们自己、他们身边的人,都拥有高贵的灵魂。
彷佛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你却躲在真空玻璃罩里,拒绝听见。
时至今日,我仍愿意去相信人性,相信爱情,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
但还是想对每个人说,不要忘记深渊在侧,也不要以为邪恶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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