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声入耳
学校占了一整座山，教学楼、书院宿舍和各种康乐设施散布山间。初来学校时，香港的炎夏正在兴头上，离开冷气房五分钟，保管能心浮气躁，大汗淋漓。那时觉得要从山脚的港铁站步行到接近山顶的图书馆简直是登天。去年秋冬季，香港转凉的速度比往年快了大半个月。天气沉静下来了，我才试着步行上下山，发现这段路原来一点也不长，一步一步，一心一意，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
自从开始找工作，身心都长时间处于极度疲惫煎熬的状态。学校的求职workshop让我们一定要写求职信，所以每投一次简历，我都要费尽心思地在三四百个英文词的空间里告诉雇主我全身都是卖点，雇了我你不吃亏不上当。选择行业更是个麻烦事，完全是如履薄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时代发展之快，把一堆行业送上了日落大道。在激流之中，得有先知一样的远见，才能选对行业，长远发展。可我哪有这种深远的知见呢？
在图书馆里的卡间困久了，昏昏沉沉，游泳池又还没开放，严重缺乏运动。炎夏未至，这段时光尤其珍贵，所以我决定弃车，每日步行上下山。走路时我喜欢听歌，爱听些《水仙操》、《龙朔操》一类有些荒凉的曲子。听久了，却总觉得有些吵的，会疲累，音乐美是美，却总不如自然的声音，于是我拔掉了耳机，只是专心走路。
看过去的老照片，学校所在的地方本是荒山，经营了几十年，才有现在草木葱茏的样子。在春天潮湿的天气里，校园常有各种南方的花木发出异香，空气浓稠醉人；若是遇上干爽天气，山风吹起，刮卷山林，沙沙沙，沙沙，我都会停下脚步，找一棵大榕树，站在下面听风乘凉。
我喜欢在学校随处闲逛，因此在前山后山发现了一些少有人走的路，经常是被厚厚的落叶覆盖，每一步走得都有质感，干脆有声。
夜晚偶尔会在未圆湖边小坐，常能看到不知名的大型留鸟飞过水面，这些夜晚出没的鸟的声音像破铜锣，像破音的人努力飙出的高音，嘎嘎～呱呱～。一道白影划过就不见了。白天出没的小型鸣鸟的声音就极为好听了：飘飘～或是啊啊～
已经过了谷雨，天气越来越热，鸣虫也活跃起来。吃完午饭，走在小道上，经常是鸟鸣、虫鸣、风声、山下的市声交织成一片。若是留心静听，很容易就入神了。
有一年十月中旬的一天，我在京都。天气已经变得温凉，午后我坐在龙安寺的枯山水前，秋风掠过树梢，声在树间，我在暖阳下渐渐进入了一种极为沉静的状态，但没有昏沉瞌睡，因为我能感知周遭的一切。
万声入耳，却不被打扰，如今在山里行走，也仿佛是那个秋日的午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