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Shklar "The Liberalism of Fear"的一些文本线索
"The Liberalism of Fear"是Shklar生涯晚年提出来的建构性的政治主张,也是很有简洁美的一条自由主义思路。Shklar的大致思路是:
1. “政治残酷的回归”是二十世纪政治史的普遍主题——不管在民主国家还是非民主国家的公民,普遍对政治残酷有某种记忆;
2. 政治残酷的反复出现,使恐惧在人们心中扎根,这种恐惧使个人自由无法实现;
3. 同时,对残酷的恐惧是一种普遍性的情感反应。“对政治残酷的记忆”的普遍性和“对残酷的恐惧”的普遍性为自由主义者提供了一个普世的历史记忆基础和情感基础。自由主义者应该讲恐惧放在首位(putting cruelty first),在这两个基础之上论述自由主义。当代自由主义的核心主张应该是尽可能地避免政治残酷的发生;
4. 仅依靠“将恐惧放在首位”是不够的,这只是一条第一道德准则。由于政治残酷的普遍存在,这条道德准则会很有吸引力,但自由主义者不能假设人们会因为恐惧就积极反抗,还有更多工作要做。
这其中4.这一点有时候会被忽视——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Shklar确实并没有继续挖掘What is to be done这个问题。日志后面的内容并不打算系统地把Shklar这个思路的全貌呈现出来,只提供一些理解the liberalism of fear的一手与二手文本线索,以供大家探讨。
Shklar的这条思路,在不少人眼中,兼具了政治现实主义的清醒和普世主义的追求。可能也正因此,它在政治学除政治理论的其他领域里还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例如国际关系。在这方面,可以参见Shklar的同事和挚友Stanley Hoffmann将Shklar的思路介绍到国关理论中的尝试。从Shklar本身作为一个思想史家的工作来说,这条思路来自于蒙田和孟德斯鸠是非常清楚的,这里主要不讨论这条比较明确的主线。如果想迅速了解Shklar从蒙田和孟德斯鸠那里所收到的影响,直接的一手文本是Ordinary Vices的导言和"Putting Cruelty First"这一章。大部分关于Shklar的二手文献都会讨论这条线(我接触过的二手会列在最后)。除了关于Shklar的二手之外,Dana Villa在关于阿伦特的一份二手里有一段简明扼要的概述。当然,他主要探讨的还是Shklar和阿伦特的问题,在下面会提到(Dana Villa, Politics, Philosophy, Terror, Ch.8 "Totalitarianism, Modernity, and the Tradition," Section 4 "Between Fear and Terror," pp. 198-203)。
The liberalism of fear实际上至少还有两条或明或暗的、有助于我们理解它的线索。第一条是Shklar vs. 伯林。一些人(Bernard Williams, "The Liberalism of Fear"; Jan-Werner Mueller, "Fear and Freedom"; Mark Lilla, "Very Much A Fox")认为,Shklar的the liberalism of fear在立场上和伯林的消极自由是一致的。这个解读的难点在于需要解释Shklar本人对伯林的批评。Shklar对伯林的第一个不满在于她认为伯林对消极自由的制度保障和政治基础不够重视。消极自由可以让渡和牺牲民主,Shklar并不愿意做这个牺牲。相反,Shklar对民主,尤其是美国民主的形成与维系,是有很明确的立场的(Shklar, American Citizenship)。在近期出现的Shklar二手文献里,Katrina Forrester("Hope and Memory in the Thought of Judith Shklar")就认为Shklar实际上是有一套积极政治参与的政治理论。
Shklar对伯林的第二个不满与Shklar在"The Liberalism of Fear"结尾处对社群主义者的不满是直接相关的,那就是对文化相对主义的不满。Shklar认为有太多残酷假文化之名,认为“我们并不能认为中国人比我们更喜欢毛的统治”,同时指出社群主义者的对文化共同体的关怀是一种在高度发达的自由社会里才能发展出来的关怀。换句话说,普遍意义上来讲,当代政治的主要议题不应该是文化议题,而是政治残酷的频繁出现。这点上,Shklar对伯林《反潮流》的书评(The New Republic, Apr 5, 1980)、Shklar对Elaine Scarry的The Body in Pain的书评(London Review of Books, Oct 9, 1985)很有帮助。
我认为更重要的也更不明显的另一条线索是Shklar vs. 阿伦特。Shklar与阿伦特有一些类似的问题关怀,也有一些类似的个人经历与背景,但最终采取了很不一样的解决问题的方式。Shklar与阿伦特的不同最直观的可能体现在Shklar的(也是孟德斯鸠的)恐惧(fear)与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恐怖(terror)的不同。在这点上,上面提到的Dana Villa的那份文献非常有帮助。但恐惧与恐怖这两个概念的不同,实际上折射出来的是Shklar和阿伦特对历史、过去和传统的不同理解,对政治理论家的工作和责任的不同理解,以及对未来的不同理解。换句话说,是史观、历史方法论和学科意义这些元层面上的分歧。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有助于理解阿伦特的一手和二手文献是
Hannah Arendt, Men in Dark Times(本雅明那章);Bewteen Past and Future
Walter Benjamin, "Theses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Isak Dinesen, Anecdotes of Destiny(其中Pearl Diver那个童话故事)
Fina Birulés, "Contingency, History and Narration in Hannah Arendt"
Seyla Benhabib, The Reluctant Modernism of Hannah Arendt(第三章)
以及前面提到的Dana Villa。有助于理解Shklar的一手文献是
Judith Shklar, "Rethinking the Past," "1984: Should Political Theory Care?," "Hannah Arendt as Pariah," ( in Political Thought and Political Thinkers); "Democracy and the Past" (in Redeeming American Political Thought,这里面还有几篇会有帮助的短文); American Citizenship
最后,目前接触到的对于理解Shklar最有帮助的二手专著和论文集是
Bernard Yack ed., Libearlism without Illusions
Andreas Hess, The Political Theory of Judith N. Shklar
当然不能忘了Shklar对自己的思想回顾,"A Life of Learning."
从这两条线索里我们最终可以多多少少地具体化the liberalism of fear这个理论,可以试图去回答“the liberalism of fear需要哪种政治记忆”、“the liberalism of fear需要何种历史语境”、“the liberalism of fear对非民主国家从何意义上而言有指导价值”这些问题。
对施克莱研究感兴趣的豆友,也欢迎参考一下我另外一篇书评: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0213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