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蓝月
霍博肯第十四街的尽头是一条长长的栈道,哈德逊河上往来的渡船在这里落脚,搭上船客,再把他们送往对岸的纽约城。七月的末尾,岸边的风吹来远处露天酒吧淡淡的喧哗;夜幕之下,栈道上行色匆匆的人潮已经散尽,剩下的三三两两,惬意随便地走着,偶尔抬起头来看看挂在纽约城上,那巨大的圆月。今天的月亮叫蓝月,是额外一次的圆满。我也许就是冲着这种盈超的彩头,才会特意地从大老远跑过来的吧。总之,我现在站在栈道尽头的昏暗中,身前和背后是纽约城和霍博肯的人间烟火。
其实我手里拿着一杯蓝莓味的霜冻优格,刚才在某个街角的小摊上买的。那时,我刚刚找了处冷僻的街边把车停下来,漫步穿过满是酒吧、饭馆和小店的闹市,小摊就在支在一个随便的街角,挑起来的两个灯泡在风中微微晃动,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街边的东西,总是比店里的好吃,我又是开车远道而来,打算买一份消暑解渴,就走了过去。
我前面还有两三个人吧,排队等着的时候,随便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摊。冰柜里面红红绿绿的是各种口味的霜冻优格,冷冻机正嗡嗡作响,玻璃上霜气十足。旁边一个小桌上放着配料,巧克力豆,葡萄干什么的。前端两侧的杆子上是看板,晃动的灯泡,还挂着好多照片,大多是老板和拿着优格的食客的合影。其中有一张,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过肩的头发,白衫蓝裙,什么也没拿,眼睛望着我的身后的远处,微微地笑着。照片在风中晃动着,灯光在上面反复地滑过,女孩的眼神和笑容也更加地神秘。
“他不是食客吗?” “和老板认识吗?” “在看什么呢?” “当时他望去的地方是站着什么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微笑是因为人家看着他,还是他看着别的什么人呢?” 我越看越感兴趣:也许他是等着什么人来一起买吧,也许他要等的人恰巧刚刚出现吧,又或者根本就是老板随便拉他过来拍照的吧。我构架了很多故事,然而就那个照片的瞬间却没有更多的线索,所以每个故事都跟他的眼神一样叫人捉摸不定。
老板已经叫了两声,我才回过神来,慌张地随便要了蓝莓优格,付了钱,不再脑补虚无缥缈的故事,朝着大大的蓝月,边吃边朝栈道的尽头慢慢地走去。
月色下栈道的尽头昏暗暧昧。我双臂架在栏杆上向对面望过去:圆月挂在天边,曼哈顿似乎很远很远,河面上反射的月光与灯光被渡船默默地推开,变得游移不定,越看越像那个女孩的眼神和笑容。我又开始继续构思刚才的故事,我觉得他或许就是在等着谁,而那个人在那一瞬忽然出现在远方……
渡轮上没有几个人下来,靠岸时的水浪声反而让栈道的尽头显得更加遥远。我忽然发现,照片中的姑娘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白衫蓝裙,双手扶在栏杆上,也望向蓝月与纽约。他的侧脸苍白平静,是一种熟悉的神秘感。是他吗?我其实不敢确定。刚从渡船上下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偷偷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他就只是向对岸望着而已。
又过了几分钟,他转头向岸边走去,我似乎能听见他的脚步,还有裙子摩擦的声音。我也转过头来,朝岸边走。他的背影忽明忽暗,白衫蓝裙在偶尔的灯光下变换着不同的颜色。我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没什么明确的主意,大约是觉得他碰巧要去那个小摊吧。我就这样跟着他回到了岸边,暖色的路灯让他也温暖了起来,变得更加活泼。他没有往优格的小摊走,而是从别的小道转到商店街。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买糕点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书摊随便翻翻二手书;他随便挑小饰品的时候,我就望向隔壁古董店的橱窗。他在商店街上一顿好走,我就一直跟着逛。后来周围的饭馆和酒馆多了起来,他的背影,一个不小心就消失在散乱的人群之中。我站在街角四望,再没有白衫蓝裙。他一定是赴约进了某个酒馆,但从窗口也再找不到那个身影。
我就这样穿过闹市,又回到来时的那个街角。虽然就夜市来说时间还早,但卖霜冻优格的小摊已经不在了,地面给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手中的那杯蓝莓优格也早已不见,可能是被我吃完后扔在了哪个垃圾箱吧。我站在那个街角好一会儿,神情恍惚。后来,我看到天上的蓝月,无奈地笑了笑,又朝栈道的尽头走去……
我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位置,双臂架在栏杆上,向对面望去。我的手上没有蓝莓味的霜冻优格,我的旁边也没有白衣蓝裙的女孩子,这回是确确实实地没有,我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确确实实地有。总之,蓝月挂在天边,曼哈顿似乎很远很远,渡船消失在光与夜色之中。我站在栈道的尽头。这长长的栈道像一只手指,指向蓝月之下灯火辉煌的纽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