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悟之空
面前这个猴子，与我无二。 和我一样的布衣帽，虎皮裙，和我一样的毛脸雷公嘴，一样的 不修边幅，僧衣已经磨得油光锃亮，蓬乱的猴毛里全是虱子与灰尘，就连盯着我的眼神，都和我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桀骜，没有什么不羁，就是骨碌骨碌转的猴子的眼睛。 可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 影子里有火，火里带风，风中夹杂着我想要听到的不想要听到的声音。 **** “大胆泼猴，何故无礼？”曾经在熊熊烈火中金箍棒下瑟瑟发抖的衣冠冕旒正端坐于高堂之上，似乎之前在断壁残垣中落荒而逃，趴在御椅下颤巍巍地遣人去请如来佛祖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另外一个神。 听过来意，他大手一挥似乎能够扭转乾坤，却只是唤出了曾经被打翻过的照妖镜，镜面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照妖镜为妖所破；破镜之妖跪于镜前。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屈辱。 说起屈辱，这里的一切，何处没有屈辱？坍圮多半的天柱，丢盔卸甲的天兵天将，倒在一旁的炼丹炉，老君的仙丹，王母娘娘的蟠桃，雷公电母的刑场，巨灵神斧子上的洞，不都是屈辱么？就在这屈辱的神殿里，两只猴子，就跪着，如同听凭发落的囚犯一样，请求辨明真假。 可孰真孰假，却都是妖，照妖镜扫过，也便一个样子。 可辨神与妖，不分真共假。 ** “大圣啊，生死簿已被您一笔勾销了，查不到的。” 阎罗王在卷帙浩繁中抬起头来，那声音，还有当年的恐惧与颤抖。 “何来万物定寿，全是放屁!今日我定要反而行之，不囿于日月，不输于星辰！” 一双毛手抓着毛笔，饱蘸浓墨将赢鳞毛羽昆中与猴有关之种，一并勾去。 “从此我与山川同年，与光阴共寿，不死不灭，齐天永存！”一代妖王的戾气，似乎在五百年后的地府，还未消散干净。 摔下生死簿，扬长而去。 “不如大圣去寻地藏王菩萨，那神兽谛听，定能分出真假，还大圣一个清白。” *** “八戒悟净，你们且一时架住，待为师念那紧箍诀儿，为之一测。” 这是师父。 “师父师父，你可就是那前往西天的取经人？” “师父师父，悟空这个名字是何意？” “师父师父，咱老孙做的这个虎皮裙还如何？” “师父师父，这猪妖你有所不知，就是五百年前那天蓬元帅，待俺老孙耍他以一耍。” “师父师父，师父莫念，俺以后不杀生就是了。” “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师父莫念！师父莫念！痛杀我了！” 我在地上抱着头打滚，他也在地上抱着头打滚。 “为师也没有办法，你们......上南天门吧。” 可是那些声音还在我脑子里跳来跳去。
“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师父师父......" 所谓滥杀无辜，可能只是太想要保护了吧。 ***** 离了天庭，我与他赶往灵山。 他确实与我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影子里有火，火里带风。 风中有毕毕剥剥的各种声音。 “去了灵山，你就不怕吗？”我问道。 “结局我早就明了，有什么好怕的，紫金钵盂一般的事，我早就见得多了。”他坐在筋斗云上，面无表情。 “没想到堂堂齐天大圣，也有这么无奈的时候。”我冷笑一声。 “在师父揭开封印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什么齐天大圣了，我的名字只有悟空。” “何为悟空？” “空悟之空，所悟皆空。” “什么意思？” “说实话，”他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之我不再是那个遇神杀神的齐天大圣了，定有无数后人为我惋惜，为我垂泪，说我折了骨气，平了棱角，没了桀骜，成了一个被驯化的猴子，说’孙悟空’是我最大的枷锁，‘齐天 ’才是我最牛逼的样子。 “可是，就像是一片森林，它五百年后变成了海洋，人们总是说，它丢失了当初的莽莽苍苍，它本该是片森林，可是人们忘了，它现在就是大海，这就是它的样子。 “我算是凶多吉少了，我只有一件事，不管你们要怎样，盗经书也好，单取我性命也罢，我求你，帮我照顾好师父。 “好了，快到灵山了，咱们装模作样打两下吧。” 当如来的钵盂罩住悟空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不管什么契约，不管什么利益，我就是悟空了，悟空没有死。 * 我很奇怪，我出生就有六只耳朵，可以听见世间万物。 我自然听得见那石猴，听得见地府，听得见玉帝，听得见如来。 有一天如来找到我，要我冒充孙悟空，说从地府到玉帝皆已打点好，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无非为了截胡那些经书，他应允了我很多东西，与我定了契约，只为除掉悟空，窃掉经书。 ****** 悟空不是齐天大圣，悟空是除不掉的。 至少我听到的所有东西，都那么说。
（引用自微信公众号 呓语spec 同名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