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差点淹死的潜水
有一年在马来西亚沙巴随当地的潜水员玩了一把水肺潜水,因此一直惦记着去考一个OWD(Open Water Diving,开放水域潜水,最深允许潜至十八米深)的证书,算是为自己打开一扇通向全新世界的门。于是,在另一年去菲律宾宿雾度假的时候实施了这个决定。
在沙巴的那次,是花了250马来西亚林吉(约合500人民币)在当地的潜水员的带领下,在水底走马观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潜到了多深(因为完全没按规范来),但看见了之前从未看到过的壮观海底景色(对资深的潜水员当然是小儿科),甚至看见了海龟。
只是,壮观归当时壮观,自己却从未意识到那样的行为是草菅人命,草菅自己的人命:一.当地潜水员不通中文,英文其实也很烂,根本没有有效的沟通;二.自己对潜水这一运动一无所知,对器材也无法进行最简单的检查,纯粹将自己的一条性命托付在一个此前根本不认识的人手里。
如此后怕。
这一切是我在开始正规的OWD学习后才意识到的。虽然我的教练保罗在问候得知我之前曾玩过一次水肺潜水,半开玩笑地说道:“祝贺!你幸存了!”我还木知木觉。
入住宿雾香格里拉酒店后不久,即电酒店里Scotty潜水学校。电话那头的英语有些口音,但分辨不出是哪里的口音(一开始以为是菲律宾本地人,后来才知道是瑞士人帕斯卡),告诉我有OWD的课程,大约持续三到四天,费用是28000菲律宾比索(约合四千二百人民币)。有点贵,比网络上说的一般价格(据说三千元能搞定)就更贵了不少。对此,帕斯卡的解释是,五星级酒店,五星级的服务,值这个价。接受,因为无可能奔波去其它地方。
对自己的英语并非完全自信,但别无选择,因为Scotty里有日语教练,却绝无汉语教练。不过,帕斯卡尽力帮我找出了本繁体中文的教材,算是些许安慰。
我的教练叫保罗,来自英格兰布莱克浦尔,应该是有些岁数了,在菲律宾呆了七年,娶了个菲律宾妻子。
OWD的课程主要是几部分:一.五节课的录像观看(和课本里的五单元是吻合的)二.前四节课各有复习题,然后是四个小测验,最后是大考 三.五次平静水域(度假村的游泳池里)的水肺潜水练习 四.四次开放水域的潜水(练习加玩耍)。如果你幸存了,你就拿到了潜水员的敲门砖---OWD证书。
基本上,这个课程持续三到四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每天下一次海,我是这样完成的。但似乎也有例外,我做第四次下海的时候,有个美国女孩和我同行,而她居然要在一天内完成三次下海?!虽然我对此有疑问,不过与我无关,也不好多问。
越深入,越觉得自己在沙巴的那次潜水简直就是胡来。一窍不通,竟然凭着点兴奋劲,就蹦跶进海里瞎折腾。PADI的OWD教材里半开玩笑地说:通过学习,你可以学些很炫的名词唬唬身边的朋友。我倒是先把自己唬住了。“BWRAF检查”“永不憋气”“平衡”“拍档系统”“减压病”“肺穿孔”“甚至死亡”......噢,无知者无畏。谢天谢地,我没溺死在沙巴了。
我的天份虽然不是很高,但也还算是个领悟得快的学生。保罗也是个极有经验的教练(虽然有时候也捣浆糊,比如他从不提醒我做鼻腔平衡,幸亏我自己记得),而且也许是教练的习惯和技巧,从他嘴里出来的几乎都是赞许和鼓励的话。
无论如何,我俩之间互动良好,语言也没有成为障碍。至少在书面上的东西上是如此。四个小测验我全对了,大考的五十题我也只错了一道。卖糕的,我过往的学习生涯也从未如此“辉煌”。原因其实是:一.这考试的目的本身不是考试;二.与以往不同,此考试性命攸关,容不得瑕疵和玩笑,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以致于晚上看教材看到十点多,老婆甚至开玩笑说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度假的。
也对。
如果是想自杀也就算了,然而明明是来体验生命的多彩绚烂却因为自己的大意而奔黄泉,未免有些那个。
心细胆大。
心细胆更大,胆大心更细。
在游泳池里,保罗就反复对我说:“谁是老大?”然而用眼神紧盯着我回答出:“我是!”说到容易做到难。本来就是个新手,怎可能事事做到完美?在泳池里也就算了,顶多喝几口免费的水。可在大海中,则是另一番景象了。
尤其诡异的是,本来应该天气晴好的宿雾三月,这几天却时不时地下雨,水流也很湍急。
第一天下海还好,是从岸上走下去,再走上岸来。
第二天,保罗带我坐船出去,虽然离岸不远,毕竟是全新的东西,更何况下水的姿势是后翻式,真是乖乖龙的冬。不过,第二天下海是我四次下海中收获最大的一次,不仅看到了狮子鱼,还看到了XX鱼风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那是什么鱼,所谓的风暴也只是自己的感受)——成百上千条鱼在我四周穿梭而过,有些甚至就在我的面具前,不是近在咫尺,而是近在毫纤。
震撼。
保罗还跟我使坏。水底大约五米和十米的地方各放了一块十字架形状的大石块,上面拉着绳索,大概是用来定位和给潜水员休憩的。第二天下海的时候,由于水流太急,保罗就让我扒住石块休息一下,我顺着绳子往石块下,他却突然示意我停下,并往下指了指。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一条白色的象蛇一样的东西,在海底顺着十字架的边游动,着实吓了一跳。上岸以后,保罗告诉我那是一条海鳗,而且得意地说,本来想让我再下去点再告诉我。靠!那不是要吓得我三魂出窍?
真正三魂出窍的事在后面。
第三天,保罗请假,潜水店给我换了个菲律宾女孩教练克莉斯蒂娜。相对而言,年轻的她就明显缺乏经验,虽然她也大多是赞许和鼓励,但是却并不知道如何指点学生一步到位。而我,也许是出于对女性和年轻的偏见,始终无法和她达到像和保罗一样良好的互动。尤其是第三次和第四次下海。
第三次下海依然是船潜,不过同船的还有一对日本男女和一位学习AOWD(Advanced Open Water Diving,进阶开放水域潜水,最深允许潜至三十米)课程的美国人,另外有潜水长和教练带他们。不过天气糟糕得很。风很大,水流很急,后来甚至下起了雨。
依然是后翻式入海。然后顺着一根绳索往深水下。由于水流急,很难抓紧那绳索。不过克莉斯蒂娜这时体现出她细心的一面,她不停提醒我做鼻腔平衡。就这样往下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疏忽,还是无法控制,最后我看见她手腕上的深度竟显示的是略超了二十米。往下看,那美国人的身影或是灯光在更深的深处依稀可见。二十米深处的景色乏善可陈,没什么鱼类,只有海底峭壁上的植物一丛丛。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水底的练习项目也都完成,该浮上水面了。在五、六米深处,克莉斯蒂娜示意我停住(做安全停留,通常至少三分钟),她要释放标记浮标上水面。结果不知怎的,我竟然不听使唤地象个草包一样径直浮上了水面。克莉斯蒂娜无奈跟了上来。上到水面,才发现不仅水面的浪很大,竟然还下着雨,真是个给初学者的下马威。我根本没做好这样的准备。由于风大,雨大,浪大,接我们的船迟迟没看见我们,我们俩就象傻瓜一样飘在水面上,喝着雨水,相互安慰(当然主要是她安慰我)。再等待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我感觉是二十个小时甚至更长),船在接完了日本人和美国人后终于发现了我们。克莉斯蒂娜后来告诉我,由于水流湍急,我们偏离了约好的方向,导致船迟迟未发现我们,并对我的问题“初学者碰到这样的事情不多见吧?”回答说“难道不是难得的经历么?”。
难得倒是难得,但使我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于是当同行的美国人后来问我,“怎么样?以后打算潜上几次?”我略作迟疑,回答说,“我在动摇。今天这么糟糕的天气使我对潜水的乐趣感受大打折扣。”
不过,钱付了,三天的艰辛都完成了,怎么也得完成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吧。没想到,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第四天的天气依然不好,风大,浪大,水流也急,虽然没有雨。船上不仅有一对法国男女,还有一个美国女孩。法国伴侣另外有潜水长,可是这个美国女孩居然要和我与克莉斯蒂娜一起,而这只是她的OWD课程中的第二次下海。我略有不安,心想这万一在水底有点什么事,克莉斯蒂娜怎么照顾的过来?迟疑了一下,我还是问了出来。克莉斯蒂娜回答说,她最多可以带八个。看她如此坚定的回答,我只好闭嘴。
下海后,发现我的多疑完全不是多余的。
我们依然是顺着绳索向下。由于水流很急,美国女孩拽在绳索上,象一个随时会断线飞出去的风筝,在一米深的水里挣扎了好几分钟。幸亏,我已有经验,没让克莉斯蒂娜分心,她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美国女孩往下。
总算跌跌撞撞地下到水里。
我们在一个海沟旁大概二十米左右的深度向前。由于是三个人,我始终觉得很别扭,心里的忐忑始终放不下。美国女孩游泳大概不错,她始终能坚持自己的方向,但由于经验的原因,控制呼吸不行,总是忽上忽下。这样也给我造成了很大困扰。
麻烦在不知不觉间来临。
就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她们的身体保持点距离,不要造成干扰时,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往外飘,离海底峭壁越来越远,似乎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飘去。我一方面告诉自己“你是老大。”一方面努力地摆动两腿,竭力向峭壁靠去,但始终不奏效。渐渐地我慌了,四肢更加不协调起来,看起来峭壁离我越来越远。卖糕的,难道我就要这样葬身异国的水底了么?
胡思乱想的挣扎中,挣扎的胡思乱想中。这时间好长。
克莉斯蒂娜似乎也有些紧张,她想向我靠近,又似乎不敢靠近。我绝望地看着她,一边继续挣扎,一边做出“升上水面的”的手势。克莉斯蒂娜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并没有做任何升上水面的动作,而是继续向我靠近,并伸手来够我。我努力地扑腾,去够那生命之手。
天可怜见。这一天不是我的死日,宿雾也不是我的死地。我够到了克莉斯蒂娜的手,那温暖的,美妙的,圣洁的手。她轻轻一拽,我终于向峭壁方向,而不是反方向运动了。克莉斯蒂娜看着我,用手势询问是否能行?我镇定了一下,表示能行,能继续。于是在这个插曲后,我们居然大着胆子继续后面的练习。渐渐地平静下来,我居然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依旧尝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平缓的运动,并完成了第四次下海要求的练习。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刻。
上船后,我对克莉斯蒂娜和美国女孩说那一刻我无比紧张,她们点头表示她们理解。我不知道克莉斯蒂娜对这事怎么看,她没多说什么,只说我可能是碰到了向下的水流。卖糕的,又是个初学者难得的经历?在另一个时刻,她平淡地夸我今天很勇敢。我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潜台词。
不过,真的很惊险。
这不是我期望的,也不是我能预料到的。就算教材背得滚瓜烂熟,所有考试一题不错,可是那深邃的海底,那自然的鬼斧神工,岂是这样轻易便可探知的?
因此,OWD证虽然拿到了,可我再也没去潜水过,哪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