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一)
他回去的那天,下着雨,打在身上疼,所以一路上他就只遇到一个“熟人”。那个人和他一个方向,走在他前面,也没有戴斗笠,没有回头看他就说了一句:“湘子呀,你咋么才回来哟?”他就赶紧往家跑。
脚上的靴子是临走时班长从自己脚上扒拉下来的,大了,他就在泥巴路上、田埂上、树丛里一路跑一路摔。他有一种感觉,这是有“人”在故意让他磕头。
他隐约以为到家会看到白幡,还剩一个山头的时候,不敢看,求雨下得大一点再大一点。脚下不能停,跑得越快,摔得越多,就慢了。
还是到了,他抹了把眼前的雨,没看到家门有什么异常,上面还有半褪色的对联,只是不合时宜地关着,像是没有人。他记得有人的日子,下雨天,老父,和家里的狗,都喜欢坐在门槛外面,到雨停才止。
雨很大,他在某个瞬间才听到一两声本该穿破十里的锣鼓和唢呐。
他不是听到而是想到了另一户人家。继续跑,继续摔。等他从一道山坡上直接滚了下去,就到了人群坑里,都是人,淋着雨。最先看到他的是自己家的狗,狗领着满身是泥看不见血的他穿过人群到了屋门口,他在看到父母之前,就看到了院子里那群跳丧的人。父母惊讶于他的归来,而他更惊讶于转身看到的这熟悉老屋上刺眼的半红半白的装饰。
不是团聚寒暄的时候,他被人从父母身边直接领走了,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哭哭笑笑到了一间点着白烛的“婚房”,他知道这是姨母家二妹的闺房。蒙着盖头躺在雕花床上的嫁娘就应该是珍珠了,这是他小时候从书上看来的东西,送给她当名字的。
他想珍珠这是走了,还没哭就听到母亲说:“小时候你两个最好了,她这要走了,你才回来,过去看看吧,说两句话。”父亲补上一句:“只记得莫揭盖头。”
他听得珍珠还在,冲过去掀了盖头才听到后面补的那句话,有人惊呼着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只是一旁本来冷静的姨母突然开始哭吓了他一跳,他没管,只看到珍珠睁开眼看着他笑。一种奇怪的笑,小时候没见过。笑着她又看向姨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娘,你莫哭,我要嫁人了,你要笑,我要嫁给……”
话到这儿就断了,以至于好多年后他都想不清楚,最后珍珠想嫁的,究竟是山神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