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李敖
查看话题 >这个死缠烂打的李敖终究还是走了
一度不太待见李敖,看到他的死讯,还是有一瞬的茫然和不肯相信。
纪梵希去世、霍金去世 …… 紧接着是李敖的死——真是不平静的一周。
总体来说,年轻人比较喜欢李敖,年岁稍长便觉此人过于狂妄 。于我则恰恰相反,在李敖声名大噪的年月里,我深觉此人可厌:过于自我中心,表现欲望强烈到近乎畸形。杂文刻薄到阴损,并常常透露出以此为乐的恶趣味;最好的一部小说是自传体,其它故事里每个人物也都是他自己 。
近年来,李敖淡出内地视野,只偶尔有一鳞半爪的“劲爆”消息传来。他进了政坛,在台湾民众中始终不受待见,捞不到几张选票。在思想界,自命独立的知识分子们也越来越看不上他,不是嘲笑他幼稚,就是指责他谄媚。
而我兜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大圈子之后,却渐渐悟得,李敖的很多观点和做法是有道理的,他的狂妄和阴损,都不过是与这个混账的世界缠斗的方式。
李敖一生八卦无数,回想起来,我最早读到的却是他怒怼岳父的故事:胡茵梦的父亲辞去立委时自谦“退让贤路”。李敖说:这哪里是退让贤路,分明是退让恶路,你让出的位子,自有恶人补上,何其不负责任。
这的确是李敖一生践行的信念:勇于担当、不肯退让,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文字是他的武器,革命不是温良恭俭让。把着话语权的那一小撮在云端里操纵着提线木偶,红尘里众声嘈杂,想要教别人听见一点正义的声音,就得甩开脸面、放下身段、不怕聒噪、不厌其烦。
鲁迅先生曾经这样比较易卜生和 萧伯纳:“易卜生虽然也揭发,却会从容地说道‘想一想吧,这到底是些什么呢’;而萧伯纳却使绅士淑女们登场,拉住耳朵,指给大家道:‘看哪,这是蛆虫!’
至于李敖,为了证明对手是蛆虫,简直是不惜抱住对方在泥坑里打滚的。
攻击蒋宋美龄贪占公宅:“年已九十,‘房’事不断,真不要脸”。叫人看了不由皱眉,觉得过分。
可若想想孔宋几家当年在内忧外患中搬空中国,这位“国母”移居美国多年仍占着台湾的公宅不放,足见其何等贪得无厌。便觉李敖骂得痛快,只恨不能把国贼硕鼠都如此骂上一骂。
张口闭口不离人之大欲,这是李敖的利器和绝招。蔡康永说李敖一个人就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在我看来,他倒更像是招式阴毒的邪门外道, 使的多是专攻下三路的拼命打法,不体面,但对付道貌岸然、把话语权牢牢把在手中的“名门正派”有奇效。
他说“我最开心的事,是把知识分子演得光鲜,我不会像屈原那样投水,要快快乐乐地活过我的敌人”很多人被这话蒙蔽了,羡他光鲜快活,就忽略了他在自比屈原。
生于1935年的伪满洲国,在北京长到十几岁,大学专业是历史,师从钱穆的李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没有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能够做到不问民生疾苦,躲进书斋成一统。
在《北京法源寺》中,李敖借谭嗣同等人之口,一再重申了这一点:真正的佛心,不是而今流行的凡事都不在意的所谓“佛系”,恰恰相反,是勇猛精进、以身饲虎,是他一生践行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敖很清楚,他这一代人越来越少,台湾的前景越来越迷茫。他未尝不知道自己爱莫能助,却选择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瞧不上台湾的“民主政治”,却积极投身政事,笃信与其隔岸观火,不如亲身下水;他口口声声嫌弃台湾太小,嫌弃岛民只知娱乐昧于世事,却为了这个小岛祭出瓦斯裸照大闹立法院,暂时顶住了军购法案。
说李敖一生风流潇洒的人,实在误解了他。无论在文坛还是政坛,为了发出声音,在与强大无数倍的敌人缠斗中占得一点便宜,他都不惜放低身段,以最不好看的姿态死缠烂打。陈文茜说“他舍弃了自己的自由,为所有人争取言论自由”,大概亦有此指。
文坛没了李敖没关系,我们还有妇科圣手冯唐、已然自宫的韩寒、抄完小说抄电影的郭敬明,和圈钱姿势很难看的咪蒙……
而那些把民众拖向深渊的议案呢,曾经有人用生命来阻挡,后来有人用裸照和瓦斯来阻挡,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阻挡了。
自以为瞧不上李敖的我们,其实还远远不如他。我们应该深深自惭。
他也许实在称不上大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士。
还是要用鲁迅先生的话: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不过是苍蝇。
李敖最后留给公众的话语里,有这样一句:台湾对我太小了,祖国离我太远了……一生意气昂扬,终于也只留下一个孤独苍凉的背影。
这个多事的戊戌年,权力和资本继续向那一小撮人手里集中,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始终坚持须谨慎发展AI的霍金,一生对抗专政的李敖都撒手去了,双眼一闭,看不到身后会否洪水滔天。
看到李敖死讯那一刻,眼前是《红楼梦》里的一幕:秦可卿弥留之际来向王熙凤托梦,买房置地琐琐碎碎嘱咐个不完,凤姐正待追问,却听得“二门上传出云板,连扣四下,正是丧音”。
正是丧音。
恰巧李敖有一首译作,便以之致祭:
丧钟正为谁敲,
我本茫然不晓。
不为幽明永隔,
它为你我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