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成为心理治疗师(2) | 为何治疗师也需要“被治疗”?
在歐美,心理治疗师本身也被鼓励接受心理治疗(self therapy),处理自身悬而未决的心理及情绪问题,避免自身问题在面对病人的疑难杂症时跑出来作祟捣蛋。
举个例子,我认为我父母对孩子的教育算是成功的,因此我和我妹都是能不受他人左右、独立思考而做决定的完整个体。然而,很多时候我所追求的生活目标和我父母期望我应该过的生活有所落差,我99%倾向于遵从自己的心意,往往造成了他们无法认同和支持我,对于我的选择,我妈常是消极淡然的默认了(比如以前去新加坡工作、搬来墨尔本、想读博),而在我仅只是分享想法时,她也没少给予嗤之以鼻的回应。我所有想做的事、想达成的目标,我妈几乎没给过正向肯定,我收到的多为她的质疑和贬低,“你真以为那么简单吗”、”算了吧你”、“你不觉的你这样很离谱荒谬吗”是她在听我说人生向往时最常给的反馈,我们母女间的每次严重冲突往往就是这么爆发的,因为我感到自尊心和自我价值被我认为最应该支持鼓励我的人伤害了,那刹那撕心裂肺,情绪如火山爆发。
如果你看过“伯徳小姐”,我跟我妈的关系和Lady Bird和她妈的关系很相似。一直以来我妈很少褒奖肯定我,在外更罕见对别人夸奖我,对我她一直是说教、指责、限制的多,我因为意志极为独立要强,常被贴上叛逆的标签。后来离家远了,加以我的抗拒,她管的少了,常开口问的都是生活细节,我为了保持个体独立性,生活细节的事我大多选择少回应。有时我自己一时兴起跟她分享些什么,她也回应的不多,如果不是我特能讲,我们的对话一定干巴巴的,和她没法聊兴趣、爱好、电影、文学或旅行,说了她也不感兴趣。
直到近期,我意识到,原来我家是“要嘛我满足我自己,要嘛我满足我妈”的亲子关系模式。健康的亲子关系里,这两者应该是同一件事,我一路来它们却常是截然对立的两件事,这带给我很多的内心挣扎—我一边探索并追寻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一边渴求著尚未得到的母亲的“无条件的”支持和认可;我照着自己的志向走著,同时却又觉得背叛了母亲。这种拉扯的苦楚是持续性如慢性病般的,就连和我妈一般日常的接触对话我都能感到焦虑和不安全感。
我曾经多次跟我妈谈到我的心境,她总说她有自由表达她想说的,她最爱说:“反正你和妹妹都已经脱离家里了,我说的话也没那么大影响力吧”,或是“我看我说的话影响力也没那么大吧,因为我看你们也没照做啊”。正是这些话最让我感到愤怒与心痛,愤怒是因它们带着“情绪勒索”的暗示与独立个体间“界线”(boundary)不清的成分,心痛的是我妈只看到孩子的外显行为是否符合她的想望,而没能力看见孩子的心理和情绪状态。
如果我带着对自家母女关系的不满情绪去看病人,可能的结果:案例1. 病人是位强势而保守的母亲,向我抱怨女儿不愿听她的,问我该怎么办?我大概会忍不住连珠炮似的问她:“你女儿犯罪了吗?做坏事了吗?她成年了是独立个体了为什么必须得听你的?你不让她离巢展翅高飞那干嘛让她受教育?”,big NoNo!像这般把我自身的不甘心和挫敗一股脑往病患身上倒,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实质助益,反而会让這位媽媽觉得我在责备她,她带着烦恼前来,困扰着,最不需要的就是质疑与指责。案例2. 病人是位女儿,她告诉我她过去二十年是如何活在母亲的情绪阴影下,她希望能摆脱阴影,追求心灵的解放,但也希望能更好的和母亲沟通。听到这,我大概会特别激动!竟然遇见类似心境的人!然后自作聰明一股脑的告诉她我的自身挣扎与对抗经历—然而,这么做时,我过度介入的情绪已让我给出的回应过于偏颇。她并不需要知道我怎么处理我家的母女关系,她不是我,她妈也不可能和我妈完全一样,我的方法并不适用于她,况且我的方法目前也没见效。身为治疗师,我的存在不是为了告诉病人怎么做。每个病人都太不一样了,我们看到听到的也只是他們展現出的片面,不可能透析問題的全部,我们没有能力确信哪个选择对ㄧ位病人是最好的。
这样的我要做谘询,很显然需要自己也接受谘询,以这个例子来说,我可以不用去改变我的母女关系,但我需要去“意识到”、“觉察到”和“疏通”我对于自家母女关系感到挫败和遗憾的情绪,才能更好、更专业的掌控自己身为治疗师的角色。治疗师接受治疗的目的并不在于解决自身问题,而在于发掘出那些可能激起情绪的人事物,发展出对自己的情绪反应和来源的敏锐觉察力,如此,我们在面对病人带来我们面前的问题时,才不会跳进自己的盲区与情绪陷阱,影响了治疗的品质与病人的权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