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回潮
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把它叫做青春期回潮。
2008年,13岁,西部小城
他静静地抽着烟,烟圈模糊了他的脸,我甚至看不清那一双和我长的一样的眼睛,我也看不清他的她。女人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冲出来就对着我骂骂咧咧,我停下来顿了一会并没有回应,女人以为我怕了,越发来劲了。电视机里嘈杂的声音更吸引我些,我抬起头回答了一句:“知道了”,转身就回到小屋里。
我掏出课本,再拿出一个蓝色的日记本,开始写下——我恨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女人似乎很不喜欢我这样的行为,竟然冲进我的屋里,开始对我嘶吼,你知道丑丑的怪物吗?那时候的她,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眼神恐怖,脸上的细纹仿佛越来越深,越来越多。我静静地听着,但我再也记不起她对我说的话,我只记得我转过头微笑地吼了一句——谁让你生我的?我求你生的吗?贱的!
她被我这一句话给惊讶住了!嘴角有些颤抖,我知道这一场无休止的战争是我胜利了。
“啪”,清脆的一声响,男人快速冲进来给了我重重的一巴掌。
我的嘴角开始有黏黏腻腻的感觉,我的眼睛也开始有黏黏腻腻的感觉,我攥紧了手,手里被黏黏腻腻的感觉包裹住,我讨厌这种黏黏腻腻的感觉,我抬起头对着那张终于看清楚的脸,我继承了他的双眼皮,继承了他那双有神的大眼睛,此刻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嘴角也有颤动,手还停在半空。旁边的女人惊呆了,赶紧拉住他。
“不孝子”男人哆嗦说完,就转身逃出去,女人想靠近我,可又顾忌男人,在那里踟躇着。
“出去!”我裹着黏腻说了一句,她出去了带上门。
那一刻,他们都输给了我,而我输给了这些黏腻的感觉。
2012年 ,17岁 ,西部小城某校女生宿舍
女人送来了换洗的衣物,我清点了一下东西,数了数钱,用我最喜欢的蓝色日记本纸写下了“欠条”,我还偷偷去老师办公室找到红墨水,盖上了我的手印,真是很麻烦的事情。我把欠条给她,拿走了衣物,干脆利落的转身,不给她发言的机会,我知道男人来了,在车里坐着静静地看着我们动作,幼稚无聊。
我回到宿舍在日记本写下——我会还清这一切给那个男人和女人。
从外面打完水回宿舍,我被一个太妹堵到门口,对方来势汹汹,还有两个女生帮手。周末的学校许多人都回去了就我还留在学校,太妹警告我,让我离一个我并不认识的男生远些,也许是那个老是来问我题的男生吧。我不喜欢做解释,事实就是事实,没有的我懒得解释,我解释反而不太好,所以我并没有回答。太妹气坏了想打我,让那两个女生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还手,她一巴掌还没打过来,我就一脚踹到她,保命要紧。
两个帮手看这情形,想帮着教训我,可我用力挣扎着挣脱一个人,接下来四个人扭打在一起,最后我抓住一个机会逃走了,我被揍了两拳,但我保证她们比我伤的严重,我戴耳环的那只耳朵有点拉伤了,膝盖擦伤,许多的青疙瘩,血顺着裤腿流下来。
又来了,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
我逃到校外一个药店,买了药做了处理,我不能回家,现在也不能回学校,鬼知道那些疯婆子还在不在,黏腻被酒精稀释掉了,我看着店铺镜子里的我,此刻苍白无力,什么时候黏腻涌出眼睛的也不知道。我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大不了跟他们再打一架,一瘸一拐地走回家的时候,发现他们并不在,我就回房间一个人处理好伤口睡觉了,可能是打架太猛没有力气了,睡得很熟。
夜,夹杂着有点惹人的热,我醒过来发现我枕巾湿透了,还有我的背全是冷汗。我挣扎起来,因为受伤走路有点擦地,正打算上个厕所,突然他们冲出来对我喊“抓小偷”,我按亮走廊灯,结果发现是我,他们十分惊讶地看着我。我给了一个白眼,“我回来拿东西而已”,说完转身就进厕所关上门,上完厕所洗手才从镜子里发现我的脸肿了一块,用手轻轻按压发现,真你娘的疼,这帮人下手真重。
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很不自然地站在那里。
这些年,没有我,他们就不会有黏黏腻腻的生活吧,我大概是他们上辈子的报应吧。
“我回房睡觉了。”
大概是看我走路的样子不太好,女人发话:“你怎么了?需要去医院吗?不舒服要告诉妈妈。”
我发现那些黏腻居然开始想侵占我的眼,我忍了一口气,回应“没事,走路不小心被骑自行车的撞到了”
我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们两个站在门外,而我站在黑漆漆的屋里,这就是天生的我们的距离。
我关上门,黏腻开始滑落,我才发现伤口包扎的纱布开始渗出血,我果然是不喜欢黏腻的东西,就像感情一样,过分黏腻,谁都在受伤。
门外的他抱住了默默啜泣的女人,他眼神满是无奈和担忧,但这些是我不知道的。
17岁黏腻回潮,我被人打了。
2016年,21岁,西部城市某大学
“你妈病重,速回。”
我看到男人的微信消息,自从高中毕业上大学以来,我就很少和他们有联系,过年也尽量找理由不回家,可是这次我是没有理由回去了。
病房里,忙里忙外的男人仿佛老了许多,女人似乎褪去怪物的皮脸,现在柔和的样子是这样的亲切。我走进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他们两个开始有点手忙脚乱,寒暄显得十分陌生,我开始和男人轮流照顾她,我开始给她削苹果,给她讲一些那些年的事情,可我还是不能正视她和他。
他告诉我,手术风险很大。做手术那天,男人忐忑就像2008年那场战争一样,静静地坐着抽着烟,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直到他眼里闪烁晶莹的东西滑落下来。女人手术很成功,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黏腻的感觉,送回病房我去洗手间才发现红肿的眼。黏腻,这个青春期伴随我的东西,本以为已经长久不在,之后才发现这样的黏腻竟然也不再令人讨厌。
一场关于黏腻的误解,一场青春期回潮运动。
女人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爱你。
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康复回到家,我也即将回到学校,很久没有三个人在家里吃饭,男人下厨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他们向我碗里夹着菜,男人说道“这都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后来不知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还是想着做了这一道糖醋排骨,你尝尝。”
我吃了一口,久违的味道,还有黏腻的汁液,酸甜的味道,一场场的回潮和记忆涌上来。
黏腻掉下来,不,是晶莹的水珠成熟了掉落下来。
“好吃”
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把它称作青春期回潮,黏腻如血泪和我们的爱。
青春期回潮时,多想和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