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小川

小川大概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了。 除小学外他的成绩都会实力碾压我几条街，对，只有在小学的时候，我还能趾高气扬的冲他挥挥手中的小红花。 小学六年，四年同桌。那时候我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大班长是我最好的朋友，老师喜欢同学友爱，可谓是顺风顺水，而小川就跟个自闭症患儿一样，本身也瘦瘦小小，每天坐在我旁边，要么垂着眼帘看自己的书，要么跟发呆似的看着我们玩儿，偶尔跟着笑笑。那时候班里盛行武侠小说，我装作很江湖地对他说：“喂，小川，你跟着我混吧。” 小升初后，我们进了两所不同的中学，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也就没了联系。再见时，就是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录到了这个整座城最好的高中，而我是命大的打了擦边球。他在一众学生的目光下登台接受校长颁发的奖学金，我站在人堆里静静地看。 还是这么瘦，跟个麻杆儿似的。当时是这么想的。 高中三年，他在特优班，是清华北大的苗子，还听说他的班主任培养他到香港中文；我呢，兜兜转转，不温不火。站在大榜前，总是在看完200名开外的自己和排在前三的他的名字后撇撇嘴。 人和人的差距确实太大了。 我们同为理科，但一个在二楼，一个在四楼。 交集少得可怜。 高一的入学军训时。 “噢？赫连？”我们在午后拥挤的小卖店碰了面，他的面目神情极力显示着“好久不见”的惊喜。 “嘿小川！”尽管被人群拥挤着，我还是表现着我的开朗。 “诶别挤了，给，喝这个。”一个重物砸进怀里，是罐可乐。 等我抬头说谢谢时，他已经和他的哥们提着一大包冰棒走远了。 再然后，逐渐变成了偶尔碰面的点头之交。 有时候在老师办公室分卷子时，会看到他站在几米开外的办公桌前和他们的数学老师讨论一道题的不同解法，嗯，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高三伊始，为了不让自己因为个高考就从美少女变成肥少女，我省去了晚饭的时间去操场跑步。意外的，碰到小川坐在草地上背单词。 他抬头看我的样子有点懵，大概也因为我看到他便停下来哈哈大笑，因为他在魔性的用单词编成rap唱，又不伦不类。 小川开始陪我跑步，每天半小时。也是这些时光，我开始认识长大了的小川。我对小时候的他的记忆都是模糊的，瘦瘦小小，不爱说话；但现在的小川，眼神认真又倔强，他其实很开朗并且毒舌，时不时对我的diss就可以看出来，不过还是很单纯简单，我胡扯的鬼怪神学都能骗得他一脸懵逼的听进去，还会认真的接我的话，直到被我排山倒海的笑声打断才会恍然大悟，再跟着我一块笑。 有天下午跑步后，我们第一次聊到未来聊到梦想。 “总复习要过半了啊。”他帮我取下我挂在篮球架上的校服。 “是啊。” “有什么打算？想去哪儿？”小川转头看我。 “你呢？北京？清华北大肯定任你挑啊。”我套着校服揶揄他。 “唔...我倒想去上海，那么你呢？” “我啊..我是很想去北京啦，但这成绩进步空间还挺大的哈哈哈...” 他没再看我，自己小声嘟囔句，“哦...这样....” 后面似乎还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答案，都被风吹走了吧。 后来不久，年级第一谈恋爱的八卦飞进了高三楼，压抑的特优班因为这点小粉红也开始暗暗躁动，消息很快就到老师耳朵里，当然，我也因此变成了小川班主任的直接关注对象，那是个迂腐的化学老头，他找我谈话，旁敲侧击连加自以为暗示的直白，让我不要再和小川一起跑步，不要干扰小川的光明前途。嗯，话语里我听出了他对我的不屑。 我站在那个老师面前除了说了句“我们只是朋友”后，便听了他20分钟的讲演。 那天小川来找我，对这件乌龙给我造成的困扰向我道歉，都有些尴尬。 “小川，我不想跑步了。我想去北京，上不了985我也想上211。” 他愣了愣，“嗯，好。” 小川还是那么清瘦，183的身材敛在校服里有些松松垮垮，是什么时候呢，我们竟然都长大了，小川不再是那个不爱和别人玩、只会自己坐着写写画画的小男孩了，他慢慢变得可以独揽一方，做什么事都礼貌又合乎分寸，仿佛尽在自己掌握中，小川成了得让我仰视的存在。 我记得那时候自己差点掉泪，把他吓了一跳。其实我只是在感慨时光，感慨自己。在没有哪一刻比那会儿更恐惧未来了，那种站在十字路口的茫然无措感让眼睛酸胀。时光把小川打磨的越来越精良，而我，越来越粗枝烂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考上大学，三年只看两天，万一感冒了呢？万一例假了呢？万一.....发挥失常了呢？ 这些，也不是小川能回答的。 他也有自己的压力。 我尴尬的抹抹眼睛，招呼他离开，有点狼狈的逃回班里。 我们又成了开始的点头之交，只是我的目光会迅速飘走，他似乎停留的更长。 在百日誓师大会上，我们各自搬着椅子在操场碰到。 “哎，赫连！你等等。” “啊？” “这个给你。” 他把揣在背包里的一个本子抽出递给我。 “嗯.....好好考。” 是他整理的笔记，数学和物理。 所以，别人的誓师大会是主任讲话红旗飘飘，我的誓师大会是小川的笔记刚劲流畅的字体。 对，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慌乱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 是后来小川说的，其实他想去上海，因为我，才上的北大。 那已经是大三了。 对，程小川就是个不会把握幸福的男人。 在经过天安门的公交车上，他冷不丁的放出了这句蹩脚的告白。我扭头盯着城楼上毛主席的肖像，突然忘了“富强、文明、民主、和谐”后面是什么，余光看到他还在盯着我，认真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他被我的高分贝震得眉头一蹙，“我想说的时候你已经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找个男友了啊。” “欸....你是不是藏太深了。” “那段时间我的确非常混乱啊。” “噢...就是那几次我叫你出来陪我吃饭你说要写论文...我的天，程小川你.....” 竟然给我当了备胎。 嗯，他吻过来了，还没来的及说那后半句。这个吻绝非浅尝而止，它带着强势和程小川式的温柔，我也忘了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再放大，白色的羽绒服晃了我的眼睛，然后，我看到他的耳朵红了。 我笑了场，搞得他有点不知所措，悻悻地松开我。 我们的感情是从高考后突然升温的，这几年来，小川和我都在北京生活，就像日常的哥们儿会一起吃吃转转，去他学校陪他自习。在我面前一直还算乖巧的小川啊，是我当弟弟一样养的小川啊，不是没有感觉，我没敢想，他亦不说。突然的摊牌竟让我哭笑不得。 “所以？” “嗯？”他一脸严肃的样子让我不好在放肆笑出来。 “是不是得考虑在一起啊。” 小川故作淡定地把手臂抱在胸前，斜眼看我。他在紧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转转眼珠思考了一下，“哈哈哈”的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欸，你们班主任不会再来抓我了吧。”我环上他的胳膊。 “他敢。” “哎哟，”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川你离了我可怎么活啊哈哈哈。” 他拉住我那只在他头顶暴虐的手，撇了撇嘴。 “早该是我的了。” 在我心里，小川好像一夜之间从一个学业高万丈生活如白纸的傻小子变成了一个随时给我怀抱诸事体贴的男人。 “小川你变了，”我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为什么原来我没发现你优点还挺多？” 他就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拍拍我， “那从现在开始，你好好了解我。” 好景不长，上帝不给小情侣们带来些打击，怎么能让他们知道生活不是罐装蜜呢？ 大三下，小川随了家人的意见申请了哥大的交换生，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怯怯的色彩，因为他看到了我的烦躁不安。开始逃避，从借口忙到拒接电话，我是矛盾的，身体里两个小人始终在打架，一个为小川能争取到哥大的名额而开心，另一个为不舍而躁郁。 他来找我，抱着满脸复杂的我极力给我安抚，“给我两年，我可以比计划提早半年修完，我不留美...” “没关系，你不必.....” “赫连，跨国恋爱或许没那么难，相信我。”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异常坚定。 “....好。” 再往后，我们交流只有越洋电话和网络视频。 他给我看哥大漂亮的校园，纪念图书馆，午后的中央公园.....此时我差不多要进入梦乡。 我们隔着13小时的时差，距离似有似无。 睡不着的夜晚，我给他发简讯。 “想你了。” “我也是，乖。”他几乎总在两分钟内回复短信。 我告诉他不要这么快的回复我，把我宠坏了以后，稍迟的信息都会让我乱想。他隔着荧屏笑，说是要让我看到他的努力。 北京到曼哈顿的距离，或许只有两分钟。 有年寒假，我背着他定了去往曼哈顿的机票。 一个人，一个小箱，敲响了他的门。 凌晨四点，他睡眼惺忪的开门，一副被雷劈了般的神态，转而是露于言表的喜悦。 他把我拉进屋里，把12月的寒风关在了门外。 像一个得到糖果喜出望外的孩子，揽着我带倒在那张还有他的余温的床上，我们笑着打滚嬉闹，却谁也不松手。小川的魅力大概就在于，有担当的man到让我变成迷妹，又有本事单纯的像个孩童，给我做老母亲的机会。 他吻我的额头，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告诉我他因为做课题凌晨两点才睡下。我趴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陪他一直躺着，说话，直到他再次睡着。 等两个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躺着大眼瞪小眼怎么也看不够。感觉小川又瘦了，脸轮廓的线条越来越清晰，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大概日常很辛苦。我有点心疼的摸摸他下巴上的胡茬，他盯着我，还配合地抬抬头。 半晌，他先打破沉默，“赫连，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胖了。” 我“嗷”地扑过去要揍他。 “老娘漂洋过海来不是让你说我胖的！” 他笑的抵挡枕头的轮番进攻，最终投降道歉。 我们一起漫步在纽约的街头，他给我讲他的生活，带我去他喜欢吃的餐厅。 躺在哥大的草坪上，小川和我分享一桶冰激凌。 这让我想起《此岸》的王薇和陈正浩，他们在纽约这座城忘记了各自的身份，他向她求婚，他们自欺地过了一天快乐的夫妻生活。 还好，我不是王薇，小川也不是陈正浩，我们之间没有沉重的羁绊。 现实嘛，哪有故事中那么多的磨难。 “在想什么？”他在阳光里眯眯眼。 “我在想，距离我来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你打算什么时候吻我？” 小川旋即爽朗的大笑，凑过来碰上我的嘴唇。是突然不想做一个只会向男友索吻的女人，阔别一年多，如今有多想念我就要有多主动。勾住他的脖子迎上去，把他撂倒在草地上。 “赫连，你这样我会不舍得你走诶。”待他再拿回主动权时，笑着摇摇头。 “那你快点回来，我在北京找间大房子。” 小川笑弯了眼，拍拍我的头，满口答应。 我问过小川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说记不清了，或许是高一跑操时看到抱着课外书的我，或许是对着一杯打翻的奶茶默哀的我，或许是冲他举着小红花耀武扬威的我........ 现在是北京时间02:57，夜已深。 我回头看看小川，他已经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睡得四仰八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