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 1
作者的话
这本小说取材于诗人诺瓦利斯(1772-1801)成名前的生活,他原名为弗里德里希·冯·哈登伯格。W·科尔哈默出版社于1960年至1988年期间,出版了他所有保存下来的作品、他寄出和收到的信件、他的日记以及官方和私人的文件。我要感谢这本书最初的编辑理查德·塞缪尔和保罗·克鲁郝赫。
书中关于不打麻药的手术的描述,是取自于范妮·德·阿伯雷给她姐姐以斯帖·伯尼的来信,信中提到了她的乳房切除术。
“历史或缺的地方,产生了小说。”
——F·冯·哈登伯格,即诺瓦利斯
断章和习作,1799-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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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日
雅各布·迪特马勒可不是傻瓜,傻到看不出自己是在一个洗衣日来到了他朋友家。他们今天哪儿也不该去,尤其不该在这个时候拜访这座大宅子,这座在怀森菲尔斯第三大的豪宅。迪特马勒自己的妈妈每年洗三次衣服,所以家里的亚麻白内衣只够穿四个月。他有八十九件衬衫,再多也没有了。可是在修道院道上的哈登伯格家,他看到的是漫天雪花般的床单,枕套,垫套,背心,紧身马甲,内裤,从高高的窗户飘落庭园,被板着脸的男女仆佣用大篮子接住——他看出来,他们家一年只洗一次衣服。这也许不是有钱人家的做法,事实上他知道他们家不算有钱,但这分明意味着悠久的传统。同时,也是个大家庭。孩子们和年轻人的内衣和那些大人们的衣服一起在蓝天下扑腾,就好像孩子们自己很喜欢飞似的。
“弗里茨,我看你这时候带我来不合适。你应该早告诉我。现在可好,贵府来了我这么个陌生人,膝盖都埋在贴身内衣里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洗衣服?”弗里茨说,“不管怎样,你随便什么时候来也是受欢迎的。”
“男爵,您踩在还没理好的衣服上了,”管家从底楼某扇窗户探出身子说。
“弗里茨,你家到底有多少人?”迪特马勒问,“能有这么多东西?”突然,他叫了起来:“东西这个概念自己里面根本就没有东西!”
弗里茨带着他穿过院子,停了下来,看看四周,接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喊了回去:“先生们,看看这洗衣篮!让你的思想成为洗衣篮!你们有思考过洗衣篮吗?现在,先生们,就让你们的思想放在那上面,思考洗衣篮!”
屋子里的狗开始叫了。弗里茨叫住了一个拿篮子的佣人:“我爸妈在家吗?”不过这没必要问,因为他妈妈永远在家。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矮矮的,尚未长成的年轻人,看上去比弗里茨还小,还有一个浅色头发的小姑娘。“好吧,这是我弟弟伊拉斯莫,还有我妹妹辛朵妮。他们在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两个都朝弗里茨飞扑过去。“你们一共有几个啊?”迪特马勒又问了一遍。辛朵妮伸出手给他,粲然一笑。
“我竟然在一堆桌布中,被弗里茨·哈登伯格的妹妹弄得心慌意乱,”迪特马勒心想,“这种事是我得避免的。”
她说:“卡尔不知在哪,还有安东,还有伯恩哈特,不过当然还不止这么几个啦。”房间里那个似乎比影子更微弱的身影是哈登伯格男爵夫人。“妈妈,”弗里茨说,“这是雅各布·迪特马勒,他和我还有伊拉斯莫同时在耶拿读书,他现在是医学教授的助理。”
“还不是正式的,”迪特马勒说,“希望将来能是。”
“我去耶拿见了几个朋友,”弗里茨接着说,“我邀请他过来和我们住几天。”男爵夫人看他的眼神露出野兔般的惊恐。“迪特马勒要喝一点儿白兰地,好让他撑过这几个小时。”
“他不舒服吗?”男爵夫人惊慌地说,“我去叫管家。”“可我们不用找她呀,”伊拉斯莫说,“你身上就有餐厅的钥匙啊。”“我是有,”她哀求地看着他说。“不,我有钥匙。”辛朵妮说,“自从姐姐结婚以后,钥匙就在我这儿了。我带你们去餐厅,别费神啦。”男爵夫人重新振作起来,欢迎她儿子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我丈夫这会儿没法来接待你,他在做祷告。”考验结束,她松了一口气,就没有再陪他们走过那破旧的房间,以及那堆满朴素而精致的家具的更加破旧的走廊。紫红色的墙上,那一块块褪了色的长方形表明那里曾经挂着一幅幅画。在餐厅里,辛朵妮倒了几杯科纳克白兰地,伊拉斯莫提议为耶拿干一杯。“干杯!耶拿万岁!乌拉!”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乌拉’?”辛朵妮说。“耶拿就是弗里茨和阿穆斯乱花钱,染虱子,听哲学家们吹牛皮的地方。”她把餐厅的钥匙交给哥哥,然后去找她妈妈。她依然站在他们之前呆的地方,监督着大扫除的准备工作。“妈妈,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就给我5到6泰勒,好让我可以更好地招待我们的客人。”“我亲爱的,招待什么呀?他房间里已经有张床啦。”“是的,可是佣人们把他们的蜡烛放在那个房间,他们闲来无事会去那里读圣经。”“可是我亲爱的,我们客人为什么白天要去他的房间呢?”辛朵妮觉得他可能想去写点东西。“写点东西!”她妈妈非常困惑地重复了一遍。“是啊,所以他得有张桌子。”辛朵妮不失时机地说。“还有,万一他想洗洗,还需要一壶水,一个盆,还有一个污水桶。”“可辛朵妮,难道他不会在水泵下面洗吗?你兄弟们都是这么洗的。”“房间里连张椅子都没有,他晚上要把衣服放在上面的。”“他的衣服!这天气晚上睡觉脱衣服还太冷了。我自己睡觉都不脱衣服,哪怕是在夏天。我想想,我恐怕有十二年没脱衣服睡觉了。”“那你还生了八个孩子!”辛朵妮大声说,“老天我可不要你们这样的婚姻!”
男爵夫人几乎没听见她说什么。“还有件事,你没考虑到,这样父亲会不高兴的。”这没有唬住辛朵妮。“这位迪特马勒得习惯咱们的父亲,还有咱们家的做事方式,要不然直接让他卷起铺盖走人!”
“要是这么说的话,他怎么就不能习惯咱们家的客房呢?弗里茨应该告诉过他,我们勤俭持家,敬奉上帝。”
“不用污水桶就算是敬奉上帝了?”
“这是什么话?你以你家庭为耻吗,辛朵妮?”
“是的,没错。”她十五岁,像一团火。哈登伯格家的孩子身上都燃烧着一股急性子转变而来的精神能量。弗里茨现在想带他朋友去河边纤道上散个步,聊一聊诗歌,聊一聊人的天命。“这我们在哪儿都能聊。”迪特马勒说。“可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家。”弗里茨对他说。“我们是老派的,在怀森菲尔斯我们是老派人家。但我们拥有宁静,那是一种heimisch 。”他们之前在院子里看到的一个佣人穿上了黑色外套出现在门口,说老爷很乐意晚餐前在书房见见他儿子的客人。
“老家伙在他的老巢里,”伊拉斯莫大声说。
迪特马勒一阵尴尬。“我很荣幸能见到你父亲。”他对弗里茨说。
原文德语
heimisch 德语:朴素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