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扬
周日中午把小朋友送到伙伴家玩耍，然后直接赶到离家挺远的一个大苗圃，准备买些肥料盆土种子球茎之类的应时之物。兴致勃勃到达，那家苗圃却是大门紧闭，停车场入口拉着禁行的黄链子，想象里应该是摆满盆栽树苗、顾客熙来攘往的大院子空空落落，里里外外一派猫冬未醒的样子。
嗨，前天汹汹横扫的暴风雪才刚过去，东岸不少人至今还在停水断电的困境里，我这脑袋一热，怎么想也不想就咚咚跑来了！
既然购物扑空，干脆在附近找个没去过的公园走走路。十分钟后到达的那片郡立公园紧挨着镇子上的中学，停车场虽然被几个大大小小的球场和遛狗园包围，但从地图上看，很多健行小径穿起的园区里标记着森林湖水和湿地，应该不乏野趣。
离开位于高地的停车场，沿一条指向湖水的健行小路走过去，视野一下子打开。小路两侧一边是林树，一边是向下倾斜的开阔地，开阔地上黄褐的枯草滚向远方树林，天空蒙着厚云，厚云间泄下一些阳光。走进旷野，风先包裹过来，湿润的早春温和里又透着些许寒意。
走上一道高草坡的坡顶，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湖水，高高兴兴朝着湖水行进，却发现半坡上的草皮下积着看不见的雪水，每一步都湿嗒嗒，就算放轻脚步，泥点还是不停地溅上鞋面和裤脚。草坡下面连着一片平坦的草坪，草坪边缘的树林打开一个缺口，以为是穿过树林的小径起点，走过去才看清楚只是一小片死角空地，用于堆放修伐下来的树枝还有成堆的从枫香树落下的刺球果儿。
穿过草地，踩着大树边滚落的枫香球儿走到湖边。天上笼着浓云，水色暗淡。紧邻湖水横着一条铁路，旧旧的铁轨看不出是已经废弃还是依然使用。不远处有几个人在路基上钓鱼，看他们悠闲的样子，推测这条铁路就算是还有火车经过也一定不会繁忙。手中的公园图指示，离开钓鱼人沿着铁路反方向走几百米，就能遇到注入湖水的小河。有小河召唤，自然毫不犹豫顺着铁轨往树林深处走。
尽管风凉，走几步还是把先前戴上的风衣连帽放下，让耳朵完全露出来。前日刚读到豆瓣上的文章，讲印度人民超爱自拍，其中一个悲催的故事是有人为了跟疾驰过来的火车合影，最后一秒钟没来得及闪开。走在铁轨边上，偶尔侧头倾听，四周除了风声和鸟鸣没有额外的干扰，万一有火车开过来，总不会无所察觉吧。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在铁轨上走过了，觉得小小的兴奋。铁路的意像总带着褪色记忆的味道，一些纷乱的念头闪过，与铁路有关的电影，小时候回姥姥家绿皮车窗外飞闪的乡村风景，挚友紧靠铁路的宿舍楼里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老家不远处陇海铁路复线修筑时堆起的“高岗子”，长长的土岗上依稀摇曳童年野花。。。
很快看到简陋的小桥。浑黄的河水自树林中弯过来，从路基下穿过。水面大约七八米宽，和所有最近看到的溪河一样，河水水位高涨，浑浊的水色掩盖了流速，语焉不详。在桥上站片刻，拍张照，发现顺光一侧河水黄色的镜面里有了云白和一点天蓝。抬头看，天空比先前开朗很多，大风正把厚云吹开。
掉头往回走，云影飞散。铁路外侧的狭长湖面上，三只加拿大野鹅逡巡来去，时不时发出响亮的啼鸣。只要粗略观察几分钟，就能看出水面上正演着一场早春惯常的悲喜浪漫剧：三只野鹅凑成一对儿半，落单的第三者徘徊左右伺机靠近，被骚扰的情侣不耐其烦，那只幸运的雄鹅每与爱侣柔情一阵，就会抽身摆出拼命的架势，怒鸣振翅，把越靠越近的纠缠者驱走。最抓人眼球的是，野鹅爱侣间无遮无拦的情感表达。那只得意的斗士把情敌赶走后，转过身来一边鸣叫着呼应姑娘的啼唤，一边立在水面上奋力扑打翅膀，然后猛然把脖颈尽力伸长，像冲刺的赛艇朝着姑娘全速游去，而姑娘也毫不羞涩，同样引颈长啼，以相同的姿态迎接爱人归来，二者会合，会有几秒钟仪式一样的绕颈缠绵，而后再双双浮游水上。唉，可怜那只孤鹅，这样炽热情浓的场景，让落单的流浪者情何以堪！
得意的雄鹅与雌鹅相会冲刺时的场景, 视频： https://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status/2590675463/
铁路另一侧，浓云完全散开，春树连绵，鸣禽轻灵的啼叫声在高高的枝冠间回响。用手机录下一小段影音，呼呼风声的背景里，一只鸟柔亮的啼音不急不缓，清晰可辨，而另一种似在应答的鸟声，像颤抖的虫鸣，委婉甜润，不知道是同类的对唱，还是不相干的友邻各自的抒情和呼唤。
水边桦树酝酿整个冬季的新花序，像印满天空的嫩鸟爪。也有一人多高的某种赤杨（Alder），木质的旧果壳立在枝头，橘红娇小的雌花序刚长出来，黄绿色的雄花序已经在风里软软飘荡。
站在铁轨上，望向来时的草坡，云破后的天光凌厉激荡。刚才没有特别在意的那株老枫香树（American Sweetgum），修长的树干倚靠着银晖闪亮的云团和天空幽蓝的底色，衬着远处绿坡和步道的柔和曲线，构成迷人的图像。两个女孩从树下经过，她们的身高和大树高度的对照，让人记起康斯泰勃一幅园中老榆的素描，那棵大树和眼前的树应该有相似的高度吧。
走到枫香树下，仰视赞叹。树下堆着收拢起来的刺果还未来得及挪走，想必清理这些刺果是要分几次才能完成的工作。那些滚圆多刺的果实若单独欣赏，会让人惊叹结构的奇妙，若坠落不停，堆成小山，大概会是园林工人扎在心头的乱刺吧。
这棵树一侧有棵树冠丰美的橡树，另一侧是长出红蕾的老枫树，几棵大树下都放着方方正正的稻草捆，许是充当座椅。秋天这里的红叶一定入画吧。。还有那道草坡，盖上厚雪就是绝美的雪道。。。唉，冬天再见，冬天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