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
1998年的春天,一个看似风和日丽的早晨,我被奶奶送到了离村子最近的一个小学,那年我7岁,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我尤其记得那天早晨走在乡间小路上,青草随风摇摆,刚过完年的热闹气息还未散尽,一阵夹杂着清新草木和泥土芬芳的春风吹来,吹得人暖暖的,似乎也更有精神。那一年大约春天还是那么纯粹的,天还是蓝蓝的,白云躺在那里懒洋洋的飘动,我还清晰的记得那稻田里白白的一层水,几颗秧苗已经探出了绿绿的脑袋。 我们那里,大约小孩在一到6岁就要被送到学堂发萌的。我奶奶也没问我要不要上学,大约小孩子的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村上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在新安小学当校长兼数学老师,我奶奶就二话没说带我去了小学。头一次离开家到了陌生的环境,觉得一切都是可怕的。虽然有很多小朋友,我仍然是紧紧的攥着奶奶的衣角,不让她离开我的座位。就这样,我奶奶,一个中老年妇女硬生生的在一个小学生的班级里陪我上了半天课。一到放学,我便迫不及待的往家赶,吃完午饭却死也不肯去学校了,妈妈拿出了杀手锏,一路将我打出门,但这仍然不起作用,后来找来了同村的几个孩子,让我和一群小朋友一起去了学校。后来我在那个小学待了4年多,记忆中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代。我们与世隔绝,我们天真烂漫,上课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唯独还记得小卖部2毛的冰袋甜甜的口味,门口老奶奶放满零食的篮子,夏天盖着棉被的冰棍盒子,锁着的铁门外漂着很多菱角的小池塘,走廊上铁铸的铃铛,风雨里破旧的国旗。那时候调皮,常常捡来吸铁石去隔壁铁厂偷铁粉。我的爷爷在那里工作过,我的父母在那里上过小学,我的祖祖辈辈,我的同学的祖祖辈辈都在那里生活过。 那时候的我们生活大概是很无趣的,因为一草一木都能引起好奇和憧憬。春夏之间,我们在田间寻找一种叫毛毛针的草,那草剥开里面是白白的毛茸茸的芯,放在嘴里嚼一嚼,是甜甜的味道。我们搜集路边的开着的小白花,它的身体像韭菜,可是那白色花却开的那么美丽。我们在菜花从中抓来一只只白色,黄色的粉蝶,有时候又采下来花朵舔一舔里面的花蜜。我们在池塘里抓青蛙,还戏称那个纯绿色的小青蛙是观音菩萨的化身,我想大概观音菩萨也是不想的。我们在水边舀蝌蚪,装在瓶子里把玩,我们从水下缝隙中牵住龙虾的胡须把它们捉住。我们唱着儿歌,在雨后路上的水坑里趟过来趟过去,梦一般的生活啊。 如果说那时候有什么事让我们特别开心,就是每天家里给的零花钱。我们那里的小孩都有不成文的习惯,就是去上学总是要带零食的,不论是糖果饼干还是干脆面,不论是水果瓜子还是自家煮的红薯,都可以成为零食大家族的一员。当然,我最爱的是干脆面,干脆面只能在小卖部买了,并且一袋要卖到5毛钱,大约有大钱的时候才可以买的。所谓的大钱就是一块大钢镚。我记得一年级的时候,我妈妈来学校看我,我的同桌是外婆村上的一个表姐,叫我妈妈姑姑的。我妈带我们去隔壁危房一般的小卖部,买了干脆面和巧克力吃,那时候的妈妈特别美丽。那黑洞洞的危房,因为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小零食突然也变的金碧辉煌起来了。后来也陆陆续续的有零钱花,一般2毛钱,3毛钱不等,多的时候能有5毛。但是去了亲戚家就不一样了。我记得那时候我不大爱去外婆家,但是有一次我特地去了外婆家吃饭,其实也没吃饭,我去外婆家坐坐,然后和外婆说,阿婆,我到学校里去了,然后等一会,心里的期待就变成真了。外婆就会说等一下,给你一块钱,学堂里买点东西吃吃。外婆那时候不是很富裕的,但是对我却特别大方。记得有次外婆去西陇(我们的小镇有集市和商店),路过我们的小学还会特地给我带来吃的,苹果或者其它的,总之外婆是个很大方的妇女,个子比奶奶要高多了。还记得有一年夏天,不知道为啥我奶奶突然特别大方的给了我一块钱,我开心极了,下午去学校,和一群小孩在人家田里疯玩,不想把那一块钱丢了,急的我团团转,最后找到快上课了也没找到。不仅是因为损失了钱,还很怕晚上回家被奶奶说,结果那天放学回到家,我老老实实招认丢钱的事,奶奶不但没说我,还叫我吃她下午摘来新煮的豌豆,后来我就只记得那天下午豌豆甜甜的气息,奶奶也不那么凶了。 除了吃,大抵小孩子还有对外界抑制不住的好奇。几乎我听说所知道的小学都是建在了乱坟岗之上,当然这不可尽信。但是小孩子的内心世界是很奇妙,既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又有对奇异事件的好奇。我记得有一日下午放学较早,我们早听闻有一片石头坡那里有野狗精出没,于是小伙伴成群结伴去一探究竟,那是一个很大的池塘,那边是靠着那片大石头坡,阴风阵阵。虽然一个接一个一起过去,但是小小的心里还是毛毛的。突然最前面的一个小朋友大叫一声调转回头,大家吓得赶紧往回跑,我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池塘的边上有一只死去大黑猫,从此再也不敢往那边去。 当日之往事,距今已有20年之久,当年那个蓝天下的小学早已破败不堪。昨日的小村庄,在一次次春风夏雨秋阳冬雪之后,早已慢慢消失在拆迁队的挖掘机之下了。唉,春尽于此,梦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