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林冲之死》
一
当小高把一支口径9毫米的美国柯尔特侦搜型左轮手枪扔到陆谦面前的时候，陆谦觉得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攥着自己的心脏，手脚冰凉，血一阵阵地往头上涌。
从18岁出来混到现在，陆谦见过大大小小的刀，刺刀、匕首、三棱刮刀。他用这些刀伤人，也被这些刀伤过。25岁那年他在村口的二荤铺子里被邻村的二犊子纠集了十来个人伏击，硬是从厨房抄起两把菜刀杀出一条血路，一刀剁在二犊子的右手腕上，缴了二犊子的那把开了刃儿的日本肋叉。
从此陆谦成了老家三个村的王——连以砍起人来不要命著称的二犊子都被他废了一只手，没有人再敢去招惹这个阎王。直到林冲把他带出了他的山窝里的老家，带进了城里。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村子里第一个走进大城市的林冲拍着陆谦的肩膀对他说，“你够狠，还没牵挂。”
没牵挂的陆谦第一次见到枪是在进城后的第三天，跟着林冲，还有一大群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拥簇着一个中年男人——陆谦后来知道这就是自己的老板高老大，到了城郊的一个废弃仓库。陆谦站在高老大的背后，认真地听着高老大和对面的一个光头谈着什么，陆谦听不懂，但他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头，所以当光头掏出一把自制土枪对着高老大的时候，陆谦第一个冲到高老大的身前。
土枪“轰”地一声响，光头倒在地上惨呼，原来是土枪自己炸了膛，光头右手的三根手指被当场炸断。
经过这件事后，陆谦开始被高老大看重，被安排到自己的儿子小高身边当助理，也就是保镖的角色。虽说是个保镖，但也算是进入了社团的核心圈子，“前途无量。”林冲拍着陆谦的肩膀对他说，“要记住，别让自己多个牵挂，一辈子也逃不掉。”陆谦没懂，只是笑笑。
陆谦不喜欢小高。小高脸很圆，鼻孔也大而圆，成天喜欢架着一对浑圆镜片的墨镜，据说是因为小高崇拜民国的杜月笙，所以特别买了一副民国范儿的复古墨镜。可惜民国墨镜也无法遮挡小高的纨绔气质，反而让他看起来特别的滑稽——一张大圆脸上同时镶嵌着四个圆形，陆谦他们私下里叫他“五环”，有时候喝了酒，陆谦会给外号加料“傻逼五环！”
二
“傻逼五环”的办公室里没有旁人，只有隔着一张横置着左轮手枪的大班台后的陆谦。小高斜歪着身子把手枪推到离陆谦更近的距离，“干掉林冲。”陆谦没有说话，两眼紧盯着大班台上的那支手枪。
自从土枪炸膛事件以后，陆谦一直耻于用枪，“打不死别人，还炸残自己，跟个二逼似的。”陆谦每次喝完酒，都会拿当年的光头和林冲开玩笑。“咱们就是人家手里的枪，打不打，打谁，由不得自己。”林冲总会灌自己一大口酒，笑笑说“想要安生的日子，就得把自个儿的子弹卸了，可谁会要一把卸了子弹的枪呢。”
陆谦点燃了一根烟，朝林冲喷出一口烟雾，“我是你带出来的，我这把枪绝不会打你。”隔着烟雾，陆谦看到林冲在笑，从山窝里出来的陆谦从来没见过这么内容丰富的笑，带着几分愁虑，几分无奈，仿佛还有其他什么，但那时的陆谦品不出来。
“讥讽！”陆谦盯着那支柯尔特侦搜型左轮手枪，大脑里突然闪现出这个词。“对！讥讽！那天林冲的笑容里，品不出来的，就是讥讽！不，我要证明他错了，我不是枪，谁的枪也不是！”
陆谦舔了舔嘴唇，“为什么......”
小高没有回答，扶了扶浑圆的镜片，仰头靠在他肥大的转椅上。
“操！色鬼！”陆谦暗骂了一句。小高看上了林冲的老婆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林太太是真的漂亮，陆谦去林冲家喝酒的时候见过，总是穿一条淡蓝的牛仔裤，衬着一件白底色的T恤，T恤上有颜色各异的色块拼成的一个圆，那是林太太自己画上去的。黑亮的长发经常自由慵懒地散落在肩膀上和颈窝里，林太太低头说话的时候，会将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而另一边的头发偏偏又调皮的散落而下。
“嫂子这么漂亮，你真是艳福不浅啊。”陆谦经常一边笑着揶揄林冲，一边为林冲倒一大杯酒。林冲也笑着望向妻子，一边将一大杯酒灌下去。陆谦喜欢看林冲和林太太温柔地秀着恩爱，他知道林冲的“艳福”是多不容易。
那个时候林太太还是张大小姐，她的父亲张二爷是高老大的左膀右臂，和高老大正在筹划如何吞掉湖南帮的地盘。没想湖南帮的老大刘瘸子先给张二爷下了一张贴，邀请张二爷去刘瘸子的酒吧“商谈要事”。二爷带了手下五个弟兄去了，一个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凌晨高老大亲自带了几十人冲到刘瘸子的酒吧，那五个弟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张二爷一丝不挂被捆在吧台后的酒柜上。
趟过文革的刘瘸子很懂得“精神毁灭”的道理，他放过了张二爷的肉体，却让他在熙攘的酒吧里赤身了一整晚。“诛心！”高老大在送张二爷去医院的车上从后槽牙里迸出这两个字。
在道上素来心高气傲的张二爷是在被送到医院后的第三天去的世。张大小姐当着一屋子的人努力克制着情绪，但眼泪从她好看的眼睛里无声地滑落，滑过颤抖的下巴，啪嗒地坠落在地板上。当时林冲的心就像张大小姐脚下的地板一样潮湿了起来。
张二爷葬礼的后一天，高老大接到了林冲的电话，让他赶快带人再到刘瘸子的酒吧去一趟。
漫地的血，吧台上、酒柜上、桌椅上也到处是喷溅的血，地上横七竖八地趴着湖南帮的打手，刘瘸子一丝不挂地被绑在吧台后的酒柜上，和张二爷所不同的是身上添了五六条刀伤，婴儿一样张着口，冒出的鲜血仿佛是一件大红的内衣紧贴在刘瘸子身上。林冲叼着一根烟仰面躺在地上，一把刺刀剁在他身前的一张圆凳上，还有一把扎在肚子上。要不是烟头的火光在缓慢地闪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完了。
后来高老大形容第一眼看到那样的情景，“就像一副油画，梵高那种。”
那油画的始作俑者比梵高幸运，在高老大的私人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出院的时候张大小姐俨然已经成为了林太太，而张二爷的一部分地盘也变成了林冲的。自那以后道上的兄弟送给了林冲一个外号——“豹子头”，用来形容他的快，狠和嗜血。
成为了“豹子头”的林冲却再也没有显露过豹子凶狠的一面，反而是以豹子般的速度迅速转变为一个“婆娘汉”——这是陆谦为了揶揄林冲而生造出来的词汇。林冲的地盘几乎很少有什么争斗，对隔壁两个街区的生意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野心，每个月上缴社团的收入平稳的如同国足的水平。林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早回到家里，依着厨房的门套静静地看着林太太为他盛一晚一早就开始煲的汤，或者坐在地上看着林太太画画。“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吗？”有一次微醉的林冲对陆谦说道，“因为我现在会怕死。”边说边流下了两行泪水，当时刚刚进城的陆谦怔怔地看着林冲，说不出话来。
三
“干掉林冲，把他的老婆带到这儿来。”小高用圆圆的鼻孔看着陆谦。
“林冲是我大哥......”
“干掉林冲，他的地盘就是你的。”
“他一直照顾我，从在村里的时候起就是。”陆谦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我有今天都是他给我的，做人得有良心。”
“你有今天是高老大给你的，看来你还没有清醒。”小高把脚翘在身前的大班台上，看着陆谦的从圆圆的鼻孔变成了小高黑黑的鞋底。“林冲说过你是孤儿？”
“嗯。”陆谦盯着自己的手。
“所以你以为自己就他妈很够光棍，无牵无挂凡事都能做绝？那是你的错觉。”
陆谦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指绞在了一起。他不安地在裤腿上擦着掌心的汗。小高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天花板吐出一个眼圈，陆谦看着那个烟圈变得越来越大，慢慢朝自己漂浮过来，漂到头顶的位置，氤氲着下降，陆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烟雾吹散。陆谦站起身，朝小高摇了摇头，“就算你干掉我，我也不会去碰林冲。”
小高笑了，“我不会干掉你，我只是会拿走你拥有的东西。你想说你没什么能被拿走的是吗？所以说你错了，你有的。”小高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一个烟圈，“林冲有老婆有地盘，这些你的确没有，但是你有欲望，就像你当年在村里劈了二犊子，抢了他的刀，你本不必再抢他的刀的不是吗？”
陆谦怔住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当年他砍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本已能逃跑，他本没有必要再去剁二犊子那一刀，他本不必再去抢二犊子的那把肋叉，但为什么？闪着寒光的刀，三个村全部混子的掺杂着恐惧和敬畏的眼神，暂露头角，被林冲赏识，这些在他剁下那一刀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吗？
“陆谦，我会拿走你的欲望，你会没有目标，没有任务，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死，你会发现，相对于死，没有欲望的活才是更可怕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就会跪下求我，求我把你干掉”
“你想干掉林冲，是因为他有别是什么欲望吗？”陆谦听到自己在说话，陌生的粘稠的声音。
“不是，是因为他没有了欲望。”
不是小高，是高老大的声音，陆谦看到高老大像一条幽灵从小高背后的黑影里游荡出来，“是我让小高去调戏林冲的老婆，他让我很失望。”
陆谦突然明白了，这是高老大的试验，他让自己的儿子去试验林冲，但是林冲已经没有了欲望，林冲想要的生活是在林太太的柔情里，再也拾不起“豹子头”的欲望。对于高老大来说，他不需要身陷情网的行尸走肉，所以他要收回赐予林冲的一切，包括林冲的性命。
陆谦知道林冲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在他放下欲望和张大小姐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卸下了自己的子弹，而一把卸下了子弹的枪，是没有人会要的。
口径9毫米的美国柯尔特侦搜型左轮手枪仍然静静躺在陆谦的身前，陆谦伸手将手枪推到离小高较近的距离，微微一笑，“我还是习惯用我的那把肋叉。”
当小高把一支口径9毫米的美国柯尔特侦搜型左轮手枪扔到陆谦面前的时候，陆谦觉得有一只大手在用力攥着自己的心脏，手脚冰凉，血一阵阵地往头上涌。
从18岁出来混到现在，陆谦见过大大小小的刀，刺刀、匕首、三棱刮刀。他用这些刀伤人，也被这些刀伤过。25岁那年他在村口的二荤铺子里被邻村的二犊子纠集了十来个人伏击，硬是从厨房抄起两把菜刀杀出一条血路，一刀剁在二犊子的右手腕上，缴了二犊子的那把开了刃儿的日本肋叉。
从此陆谦成了老家三个村的王——连以砍起人来不要命著称的二犊子都被他废了一只手，没有人再敢去招惹这个阎王。直到林冲把他带出了他的山窝里的老家，带进了城里。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村子里第一个走进大城市的林冲拍着陆谦的肩膀对他说，“你够狠，还没牵挂。”
没牵挂的陆谦第一次见到枪是在进城后的第三天，跟着林冲，还有一大群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拥簇着一个中年男人——陆谦后来知道这就是自己的老板高老大，到了城郊的一个废弃仓库。陆谦站在高老大的背后，认真地听着高老大和对面的一个光头谈着什么，陆谦听不懂，但他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头，所以当光头掏出一把自制土枪对着高老大的时候，陆谦第一个冲到高老大的身前。
土枪“轰”地一声响，光头倒在地上惨呼，原来是土枪自己炸了膛，光头右手的三根手指被当场炸断。
经过这件事后，陆谦开始被高老大看重，被安排到自己的儿子小高身边当助理，也就是保镖的角色。虽说是个保镖，但也算是进入了社团的核心圈子，“前途无量。”林冲拍着陆谦的肩膀对他说，“要记住，别让自己多个牵挂，一辈子也逃不掉。”陆谦没懂，只是笑笑。
陆谦不喜欢小高。小高脸很圆，鼻孔也大而圆，成天喜欢架着一对浑圆镜片的墨镜，据说是因为小高崇拜民国的杜月笙，所以特别买了一副民国范儿的复古墨镜。可惜民国墨镜也无法遮挡小高的纨绔气质，反而让他看起来特别的滑稽——一张大圆脸上同时镶嵌着四个圆形，陆谦他们私下里叫他“五环”，有时候喝了酒，陆谦会给外号加料“傻逼五环！”
二
“傻逼五环”的办公室里没有旁人，只有隔着一张横置着左轮手枪的大班台后的陆谦。小高斜歪着身子把手枪推到离陆谦更近的距离，“干掉林冲。”陆谦没有说话，两眼紧盯着大班台上的那支手枪。
自从土枪炸膛事件以后，陆谦一直耻于用枪，“打不死别人，还炸残自己，跟个二逼似的。”陆谦每次喝完酒，都会拿当年的光头和林冲开玩笑。“咱们就是人家手里的枪，打不打，打谁，由不得自己。”林冲总会灌自己一大口酒，笑笑说“想要安生的日子，就得把自个儿的子弹卸了，可谁会要一把卸了子弹的枪呢。”
陆谦点燃了一根烟，朝林冲喷出一口烟雾，“我是你带出来的，我这把枪绝不会打你。”隔着烟雾，陆谦看到林冲在笑，从山窝里出来的陆谦从来没见过这么内容丰富的笑，带着几分愁虑，几分无奈，仿佛还有其他什么，但那时的陆谦品不出来。
“讥讽！”陆谦盯着那支柯尔特侦搜型左轮手枪，大脑里突然闪现出这个词。“对！讥讽！那天林冲的笑容里，品不出来的，就是讥讽！不，我要证明他错了，我不是枪，谁的枪也不是！”
陆谦舔了舔嘴唇，“为什么......”
小高没有回答，扶了扶浑圆的镜片，仰头靠在他肥大的转椅上。
“操！色鬼！”陆谦暗骂了一句。小高看上了林冲的老婆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林太太是真的漂亮，陆谦去林冲家喝酒的时候见过，总是穿一条淡蓝的牛仔裤，衬着一件白底色的T恤，T恤上有颜色各异的色块拼成的一个圆，那是林太太自己画上去的。黑亮的长发经常自由慵懒地散落在肩膀上和颈窝里，林太太低头说话的时候，会将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而另一边的头发偏偏又调皮的散落而下。
“嫂子这么漂亮，你真是艳福不浅啊。”陆谦经常一边笑着揶揄林冲，一边为林冲倒一大杯酒。林冲也笑着望向妻子，一边将一大杯酒灌下去。陆谦喜欢看林冲和林太太温柔地秀着恩爱，他知道林冲的“艳福”是多不容易。
那个时候林太太还是张大小姐，她的父亲张二爷是高老大的左膀右臂，和高老大正在筹划如何吞掉湖南帮的地盘。没想湖南帮的老大刘瘸子先给张二爷下了一张贴，邀请张二爷去刘瘸子的酒吧“商谈要事”。二爷带了手下五个弟兄去了，一个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凌晨高老大亲自带了几十人冲到刘瘸子的酒吧，那五个弟兄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张二爷一丝不挂被捆在吧台后的酒柜上。
趟过文革的刘瘸子很懂得“精神毁灭”的道理，他放过了张二爷的肉体，却让他在熙攘的酒吧里赤身了一整晚。“诛心！”高老大在送张二爷去医院的车上从后槽牙里迸出这两个字。
在道上素来心高气傲的张二爷是在被送到医院后的第三天去的世。张大小姐当着一屋子的人努力克制着情绪，但眼泪从她好看的眼睛里无声地滑落，滑过颤抖的下巴，啪嗒地坠落在地板上。当时林冲的心就像张大小姐脚下的地板一样潮湿了起来。
张二爷葬礼的后一天，高老大接到了林冲的电话，让他赶快带人再到刘瘸子的酒吧去一趟。
漫地的血，吧台上、酒柜上、桌椅上也到处是喷溅的血，地上横七竖八地趴着湖南帮的打手，刘瘸子一丝不挂地被绑在吧台后的酒柜上，和张二爷所不同的是身上添了五六条刀伤，婴儿一样张着口，冒出的鲜血仿佛是一件大红的内衣紧贴在刘瘸子身上。林冲叼着一根烟仰面躺在地上，一把刺刀剁在他身前的一张圆凳上，还有一把扎在肚子上。要不是烟头的火光在缓慢地闪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完了。
后来高老大形容第一眼看到那样的情景，“就像一副油画，梵高那种。”
那油画的始作俑者比梵高幸运，在高老大的私人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出院的时候张大小姐俨然已经成为了林太太，而张二爷的一部分地盘也变成了林冲的。自那以后道上的兄弟送给了林冲一个外号——“豹子头”，用来形容他的快，狠和嗜血。
成为了“豹子头”的林冲却再也没有显露过豹子凶狠的一面，反而是以豹子般的速度迅速转变为一个“婆娘汉”——这是陆谦为了揶揄林冲而生造出来的词汇。林冲的地盘几乎很少有什么争斗，对隔壁两个街区的生意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野心，每个月上缴社团的收入平稳的如同国足的水平。林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早回到家里，依着厨房的门套静静地看着林太太为他盛一晚一早就开始煲的汤，或者坐在地上看着林太太画画。“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吗？”有一次微醉的林冲对陆谦说道，“因为我现在会怕死。”边说边流下了两行泪水，当时刚刚进城的陆谦怔怔地看着林冲，说不出话来。
三
“干掉林冲，把他的老婆带到这儿来。”小高用圆圆的鼻孔看着陆谦。
“林冲是我大哥......”
“干掉林冲，他的地盘就是你的。”
“他一直照顾我，从在村里的时候起就是。”陆谦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我有今天都是他给我的，做人得有良心。”
“你有今天是高老大给你的，看来你还没有清醒。”小高把脚翘在身前的大班台上，看着陆谦的从圆圆的鼻孔变成了小高黑黑的鞋底。“林冲说过你是孤儿？”
“嗯。”陆谦盯着自己的手。
“所以你以为自己就他妈很够光棍，无牵无挂凡事都能做绝？那是你的错觉。”
陆谦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指绞在了一起。他不安地在裤腿上擦着掌心的汗。小高点燃了一支烟，望着天花板吐出一个眼圈，陆谦看着那个烟圈变得越来越大，慢慢朝自己漂浮过来，漂到头顶的位置，氤氲着下降，陆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烟雾吹散。陆谦站起身，朝小高摇了摇头，“就算你干掉我，我也不会去碰林冲。”
小高笑了，“我不会干掉你，我只是会拿走你拥有的东西。你想说你没什么能被拿走的是吗？所以说你错了，你有的。”小高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一个烟圈，“林冲有老婆有地盘，这些你的确没有，但是你有欲望，就像你当年在村里劈了二犊子，抢了他的刀，你本不必再抢他的刀的不是吗？”
陆谦怔住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琢磨过这个问题，当年他砍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本已能逃跑，他本没有必要再去剁二犊子那一刀，他本不必再去抢二犊子的那把肋叉，但为什么？闪着寒光的刀，三个村全部混子的掺杂着恐惧和敬畏的眼神，暂露头角，被林冲赏识，这些在他剁下那一刀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吗？
“陆谦，我会拿走你的欲望，你会没有目标，没有任务，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等死，你会发现，相对于死，没有欲望的活才是更可怕的事情。那个时候，你就会跪下求我，求我把你干掉”
“你想干掉林冲，是因为他有别是什么欲望吗？”陆谦听到自己在说话，陌生的粘稠的声音。
“不是，是因为他没有了欲望。”
不是小高，是高老大的声音，陆谦看到高老大像一条幽灵从小高背后的黑影里游荡出来，“是我让小高去调戏林冲的老婆，他让我很失望。”
陆谦突然明白了，这是高老大的试验，他让自己的儿子去试验林冲，但是林冲已经没有了欲望，林冲想要的生活是在林太太的柔情里，再也拾不起“豹子头”的欲望。对于高老大来说，他不需要身陷情网的行尸走肉，所以他要收回赐予林冲的一切，包括林冲的性命。
陆谦知道林冲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在他放下欲望和张大小姐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卸下了自己的子弹，而一把卸下了子弹的枪，是没有人会要的。
口径9毫米的美国柯尔特侦搜型左轮手枪仍然静静躺在陆谦的身前，陆谦伸手将手枪推到离小高较近的距离，微微一笑，“我还是习惯用我的那把肋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