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的故事
在于胖家的饭桌上可以选择性地听不懂方言,比如讨论我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该生孩子,只要眼神避开那几位长辈,淡定吃菜就行。对方看我没明白,有时候再用方言普通话问一句,我便如梦初醒地说,啊? 兄弟姐妹家的小孩都四五岁了,大部分已经在酝酿二胎,好像没人有生活和养育的压力。但四五岁的小孩开始变得吵闹顽皮,一言不合就翻白眼,大喊大叫,不像从前可以抱在怀里捏捏脸蛋,像软萌乖巧的小动物。外甥在地上爬来爬去,见人就踢一脚,要么就是玩手机不肯放手。妹妹先是故作生气,再耐心地讲做人的道理,讲米奇妙妙屋的故事,软硬兼施个把小时。据说我小时候也是皮得不行,人来疯,我爸也每天跟我讲道理,三不五时打一顿。而干过的那些大小坏事,撒泼打滚,他都巨细靡遗地记在笔记本上,现在想想,简直佩服死了。 于胖家在乡下奶奶家吃年夜饭,十几个人的大圆桌,我婆婆,也就是大儿媳妇负责掌勺,当然还有买菜、洗菜、切菜、收拾锅碗等前前后后的工作,一早七点出门,一直忙到晚上。年夜饭的大菜都上完,所有人都吃得七七八八了,婆婆才上桌。回去的路上她说“累死咯,站都站不动了”。我也只能劝她下次少烧一点吧,菜盘子都叠了三层。毕竟白天我都在院子里晃荡,耍菜刀骑扫帚撸狗拍照,好像当个小孩是理所当然的。 我家的新年都在饭店吃,常常两天都去一样的饭店,吃一模一样的菜。亲戚们都住在一个城区,一个礼拜就见一次,过年实在没有团圆的隆重感。吃到一半就开始滑手机,老的小的都一样,偶尔有个微信红包助助兴。外婆年前摔了一跤,有点失智,外公每天推着轮椅带她一起出来。大家都第一个敬她酒,祝她身体健康,早日康复。她都说谢谢谢谢。只有一次,姑妈端着杯子来敬酒,外婆拎起一条小鱼干放进她的酒杯。还有一些人故意来问,我是谁啊,你认不认识?好像大人喜欢考考小朋友。外婆总是话到嘴边,说不上来,但除此之外,她便不再讲话,埋头吃饭。从前不吃的牛肉、红烧肉,她也只管伸出筷子去夹,专注地从开始吃到结束。 还有额外的饭局,比如爸爸的朋友,在更高级一点的写字楼里隐蔽的会所,男宾一桌,女宾一桌。一见面大家都热情地敷衍,吴博士了不起,才女才女。都说我们这个地方重教育,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从小重视考试的成绩,但若成绩不能转化为世俗的成功,尤其是这个小孩成人之后不擅应酬、不与人交际,大家背地里便说他“书蠹头”,呆呆傻傻、毫不伶俐,不太被人看得起。对面姐姐长我没几岁,已经是银行的分行行长,刚去一年就超额完成存款指标,旁边的妹子刚进事业单位就月薪过万,而隔壁的大哥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了园区的局长,大家敬酒都能夸赞出这许多具体的成就来。小地方的人际关系千丝万缕,第一代尚且自力更生,从农村奋斗到城里,第二代大多依靠父辈荫蔽,纷纷进入银行、事业单位、公务员,有的大学还没毕业就早早地铺好了路,在饭桌上认识了各位叔叔伯伯,盘根错节,枝蔓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