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房间都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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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间屋子。”同事指着走廊两侧最里边靠北的一扇门告诉我。 “不要进去了,自从他走后,房子一直空着,门一直锁着。再没有人进去过。” 我凝视着这个他过去经常进出的门,遥想当时他将绳索套在脖子上,将自己悬在窗外空中的一刹那。“后悔?痛?还是一切都没来得及就结束了?” 我心里问。 他已不在,我无从知道。 “到我办公室坐坐吧。就是这个沙发,老丁常常过来同我聊天,就做或躺在这个沙发上。你试着重温他的气味吧。” 同事故作轻松。“他还在遗书里特意感谢我对他的开导,向妻子道歉不能陪伴她到老。”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明知愚蠢但还是忍不住要问。 “他说同退居二线无关,但大儿子离婚,小儿子工作不太着调。俩儿子似乎让他有些苦恼。” 老丁是我的前同事兼领导。是北方男人中少有的,让人感觉恰到好处的情感细腻型男人:不娘娘腔但声音轻柔,像音乐,余音,余韵仍能绕梁三日。这是一个特有女人缘的男人。 这是个爱家的男人。我从未见过他的妻子孩子,但从他的自然流露爱意的描述里,我头脑里出现了一个梳着复古的两个小辫子,崇拜丈夫,勤快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的乐天形象。自然擅长处理平常人际关系。 头脑即不简单也不复杂,可以肯定不是一个敏感的女人。是个好人缘女人,像她的丈夫。 记得他常常主动提到他妻子虽没有多少文化,但很出色,他的两个儿子也非常优秀:成绩好,但又不读死书,兴趣广泛。这是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这是个成功内敛负责人的男人。我得出结论,绝对出于我有根据的判断,老丁是个对生活满意从不抱怨的人。一个宽容的人,专拣快乐高兴好的事情同人分享,不能误解为他炫耀。对生活满意得流露和刻意伪装炫耀,是质和量的区别。他是真情流露,就像他误入仕途,是他的天真对毁灭他的官场残酷没有看透。 他还是少有的任人唯贤,力荐推出新人的领导。记得我刚毕业教书。稍获好评,校领导就分配我教高三毕业班:这是个雷区。已经有两位新教师踩雷,仅进行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学生 踢出教室,最后没有面子继续留校,托关系送礼调离。我清楚校领导只是临时抱佛脚,才不管新教师的未来前途自尊面子。我拒绝抗议,一个月一个班的英语课一直无人教---名义上是我的班。我同学校僵持着,我才不要做第三个被扫地出门的人呢。 ”你还是接了吧。相信我,我不会看错人。你天生具备做教师的素质。” 最后学校请来局里直属主管英语学科的领导来做我的工作,他就是老丁。 “学校领导的工作我去做,最初学生有意见,听不懂,很正常。学校不能纵容学生的意见,你懂专业,你知道该怎么教英语,我要他们确保任何人不能干扰你的工作。你就放心按你的想法做,不要听信别人的。” 他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相信他--一个眼里透出真诚善良,任人唯贤的人。最后我才一路走上阶梯, 是他把一个没有自信,害怕失败的新人推上系列晋升阶梯的第一级:最重要的一级。没有这一步,就没有以后的一切。我想,他一定也推动许多像我一样的怯懦者,让许多人的生活转入了更好的拐点。 但他自己的生活却拐入了死亡 我总怀疑他的抑郁与提升为纯粹的行政官员有观。 “我问过他,是否退居二线失落而抑郁。老丁说一丁点儿关系没有。他早已看开人生,看淡世俗的成功。” 同事说 我仍然觉得他的死与官位扯在一起。我总觉得老丁是个无法彻底脱俗的人,否则他不会热衷挤入做官这个高危行业的,但一个保有正直,清高的人,怎么可能在如此污浊的染缸里活得了呢? 也许他的美满形象是他聪明的产品:刻意营造,也许他对生活并不像他展示的那么 满意。因为他才58岁,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他惋惜,我想知道原因,也许抑郁症真的没有原因:就是人心灵的一次感冒,有的人自愈了,有的人医治好了,有的人不幸死了。 我觉得透不过气来,就告别同事,走出大楼。站在户外马路边,望着惯常冬天灰蒙蒙的天空,气压如此低,在那里都呼吸不畅。 没有他的城市,生活照样。是的,没有谁都照样,可对于他的家人,就真的不一样了。我想起老丁的妻子--那个在遗书里说“来世我们再做夫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