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困在爱情里
一见钟情和两情相悦之间到底还是要相看两不厌的。
电光火石的刹那心动与一朝一夕的陪伴到底哪个更深刻一些？有些东西，无法言说，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不纠缠，不哭泣，也不悲伤。可见，亦可不见。
我曾了然于心，你也念念不忘。不关乎未来，只是淡淡存在，如此便好。
是的，时间的经过本就是一场不可挽回的错失，但也是一场美丽的偶得。没留下的东西必有它失去的意义。这种意义在于你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心意，曾经惶惶终日的大事不妙原来早已逝者如斯。清风明月曾伴流水，淙淙而过。穿行在岁月里的素年锦时来无声，去无影。你我总是后知后觉，可曾经同一片月色下的梦想却早已奔赴亿万光年之后。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朱晓雅一定会找到六年前的那个人。告诉她，千万不要爱上一个叫程昱的男人。
墙壁上的钟摆，依然滞留在那天。仿如昨日，又如隔世。
1
朱晓雅掬起一把水敷在脸上，那冰凉的触感旋即在她身上四下流窜。她双目紧紧锁死镜子里那张熟悉的面孔。额头光洁，眼睛里蓄着一湖秋水，容颜依旧娇俏。只是方才补好的妆容因为水流的冲洗此时像一朵漾开的花，在她脸上盛放开来。镜子里的人，竟因为太过熟悉而感觉到一种久远的陌生。她干练旷达，不急不躁，成熟内敛。满世界的人都喊着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在她身上却成了一把美容刀。再看她，胸是胸，臀是臀，要身材有身材，论长相那也是一个无可挑剔。
可此时，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是对着一个与自己莫不相干的路人甲。
她的脑袋里浮现最多的依旧是何家凡下午发给她的那封拍摄拟题书。仿佛那是施了咒一般的存在，令她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因为一份婚礼拍摄的委托书。当然这也本是无可厚非的。自从成立晓佳摄影工作室以来她便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风里雨里，披星戴月。近两年工作室也算是步入正轨，蒸蒸日上。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件案子的委托人，那并不是别人，而是朱晓雅阔别六年之久的前男友。这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一样在她头顶轰炸开来。而且这个“前”字还是有待商榷的。
世事似白云苍狗，时光若白驹过隙。
六年的光阴里，四年感情空窗期。她以为自己早可以云淡风轻，心如止水了。见或不见，念或不念都已是曾经的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可事实并非如此。
2
想当初，他不明所以地离开她，让她在一个女人大好时光里多出的四年的感情空窗期，这笔帐该找谁算？都说男.人的爱情是在做减法，而女生则是在做加法。爱上他，是她在他世界里做过的最勇敢、也是跌得最惨的一次冒险。他倒好，直接省去中间，“一减到底”。连一个过渡的机会也没留给她，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各行其线，放飞自我。而她呢，留给她的是一个并无丝毫结局性的句点。她纠结，困顿，慌乱而无奈，当然还有不甘与愤恨。可每每如此，这些不可名状的受挫感往往会愈发膨大，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裹袭着她。那种感觉就像一只遒劲苍健的拳头肆意抡挥，无所不破。但不料前方却迷雾一团，无人应战，这种不知所指的出击，让她一次次地败下阵来，心力交瘁。
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像一只淋了雨，蘸湿翅膀的小鸟，缱绻在角落里，黯然失色，没有光泽。天地虽广阔万里，走不出自己，处处仍是禁锢。
黯然悲伤，绝望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六年的时间，如果是电影里，可能是男主女一街角的一次偶然“邂逅”，然后道一声“好久不见，”湿了眼眶，无语凝噎。最后误会消除，相拥而泣，冰释前嫌。可谓皆大欢喜。那种电光火石的心动，像童话一样。可作为一个几近三十岁的未婚女人，她清楚地知道“童话”是应该留在梦里的，而且也是骗人的，况且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灰姑娘，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昂贵”的梦。
仅此而已。
只能如此。
她现在是局外人。可这是她一朝一夕，白纸黑字的人生，现实版的。
要说憧憬，也是有的。只不过那是很遥远的以前。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豆蔻年华里的纯情少女。
电影是对生活的补偿，剧本里的烂摊子有编剧收尾。而她呢，不会再给自己制造梦境、幻想。
因为他的出现，在她非黑即白的人生里头了一段长长的灰色地带。而正是这段感情空白期，她像与时间赛跑似的发扬所长，开始经营起自己的工作室。他一腔孤勇，可这其中的困难超乎她原有的想象。没有业务，没有经验，资金周转不足，势单力薄独木难支。
3
天无绝人之路。
一次在海边拍摄时她认识了何家凡。何家凡何许人也？晓佳摄影的首席摄影师，兼任朱晓雅的“准男友”。
对于那一场“偶遇”戏码，在往后的日子里朱晓雅总是以此揶揄他，津津乐道。那一天的何家凡像一朵深沉的云一样飘在沙滩上，蔚蓝色的大海与天空互为一色，地平线尽头的晴空像被海水托起来似的悬在头顶。也不知为什么，有一抹“云”始终飘不出朱晓雅的镜头，这直接影响到取景效果。饶是如此，几次三番的劝说和警告，他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理由是风景是自然界的。
“像你这种人，就不应该来到自然界。简直拉低世界人民智商水准。”她一腔怒火，直接甩下相机和他辩驳起来。这一生气倒好，相机直接甩到了礁石上，镜头直接是粉身碎骨般的一个存在。
肯定是出门的时候忘了看日子。
此时的他也面露窘色。“好男不跟女斗，先给你应应急。都是同行人。”说着便将跨于自己胸前的相机递过来给她。一来二去，这一对欢喜冤家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认识了。而令她咋舌的是他拍摄的作品，风格独树一帜。无论从拍摄的角度背景，还是光圈与对焦的技巧把握都高度契合，浑然天成。然而，就在她和他吹胡子瞪眼时，俨然他也早已咔嚓咔嚓拍下了眼前的佳人良辰。
4
旧爱的誓言是一个掴在脸上的巴掌，每当她想起一句，就劈头盖脸地在她脸上。何况此刻的她大脑一片瘫痪，尽是何家凡发给她的那份拍摄拟题书，这是他竭力为“晓佳”工作室促成的一桩单子，因着他去了外地采景的缘故，所以接下来的拍摄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他以为塞给她的是一包甜品，可在她看来，那完全就是一颗“红色炸弹”。瞬间就让她皮松肉颤，外焦里嫩。
事发突兀，冤家路窄。
对于这种事情，只此一种解释。
想到这里，她不禁咯咯冷笑几声。
想来也真是奇怪，这个城市近一千多万的人口，每天与那么多人摩肩接踵，擦身而过。可世事奇巧，鬼斧神工。她竟分毫不差地撞见了最不愿意的那一千万分之一。从没想过这“有朝一日”竟在今日，而且还那么狗血。影视剧里的桥段完完全全搬到她的人生中。
重逢，竟会以此种方式。更为讽刺的是，当年口口声声说他非她不娶的那个人将婚礼拍摄委托书拍到她面前。都说旧爱的誓言像一个巴掌，每想起一句，就挨过一下。其实旧爱的新欢才更像一个巴掌，任谁提起都可以在她脸上左右开弓，肆无忌惮。
当程昱出现在公司门口时，她如同掉进云里雾里的羔羊一般，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彼此面对，就如同两个经久不见的人撞到了时光机器上一样。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只是很陌生。深邃的眉宇间愈发深不可测，像囚禁着的一潭水，只是太过暗淡灰败。时间果真改变了好多。
“…小雅，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推了推眼镜。
“程先生，作为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拜托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丝罪恶感？婚礼拍摄我们会按合同所注如期与您和您的太太取得联系的。何家凡负责全程的拍摄。”朱晓雅恹恹答道。
“小雅，你听我说。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这一切都是我母亲的安排。是，当初是我的不对。可一直以来，我都是爱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我也没想过要忘记你。你寄给我的那些信我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你还有脸提了。你有什么理由说这些话。是你不辞而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发生的已经发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我了，你也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了。我希望你能明白。”说完她就夺门而出，扬长而去。大步流星的踏进茫茫夜色中。
夜风习习，扫过她的面颊，温和而细腻。她扬起头试图去感受那一份遗失的温存。的确那是属于她的青春，当初爱得义无反顾，那一份认真是她最好的模样。永远怀念，永远属于她。但却与她隔出了似水流年的漫漫青春长河。在时间面前，谁都无能为力。她拢了拢垂到面颊的发丝，弯月似弓，弱水三千，接着她竟像个吞了黄连的孩子一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到底她的内心还是柔软的，像吸进水的棉一样酥软，但也吸进了太多苦涩。
当年是他的不辞而别让她晴空一片的人生卷入无尽的黑暗。那是一段至今让她心有余悸的晦暗禁地。每一点每一滴阵痛都在提醒着她，他是“过去式”。
5
“伯父的体检报告在你办公桌的最低下一层的抽屉里。你现在送到医院来。”
电话铃将她从自导自演的内心戏码世界扯回到现实。
说话的人不愠不躁，和声细语。不是何家凡又是谁？可是他不应该在去外地的路上吗？
其实，自从把双亲接到身边以后，父亲就深受南方湿气热流的荼毒。因为长期以来生在北方的缘故，他的身体开始极度不适应。
曾经是父母在哪，家在哪。可现在是女儿在哪，故乡就在哪。他所在的城市成为他们的第二故乡。所幸的是，在这里还好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可以给予她物质上的保障，让她断其后忧。
而此刻陪在病榻之侧的人好像是何家凡。已然她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他陪着父亲去医院了。他对二老的听之任之其实是有缘故的。他知她忙于工作，脱不开身，疏于照料。而且一个女人在这些事情上肯定不比男人干炼。如今，对于他的“投怀送抱”，她现在倒是充满了感激。
思前想后，涨工资。对，涨工资。
每次母亲唠叨她，“都老大不小了，一个大姑娘家的还不找对象结婚。你看楼下你王叔家都快抱二胎了，隔壁李阿姨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就不能给你老娘争口气。”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这一来二去，何家凡就成了她“似是而非”的男朋友。每次一起吃饭餐桌上都暗流涌动，母亲笑嘻嘻的给他夹着菜，满脸一副“未来女婿”的表情。着实他做得无可挑剔，头疼闹热问候着，大病小疾牵挂着。绝对“暖男”一枚。
6
是的，当初的她纯白无暇，像一张A4纸一样几近透明。不问世事，繁花锦簇的世界里她像一只自由翱翔的小鸟，有爱就有一切。是一只丑小鸭，脱去了天鹅的羽衣，但却意气飞扬，自信满满。以为可以相伴意长，但他的不辞而别留给她深深的创伤，又岂是能用语言来丈量的。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消磨了她四年的时光。而这四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正是风华无限，转瞬即逝的黄金时间。直到她平复了内心的涟动，开始另一段人生的时候，他又倏忽乍现，像幽灵，阴魂不散。她在他的眼里算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片云，
想起当初风雨依旧，灿烂同行的日子。就如眼前刚刚发生，历历在目。
那是他出国的前一夜晚，他们一起从晌午坐到夜晚，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激荡着夜晚。夜风习习下，月华如水，光影似箭。她一头拱进他的怀里，说着不知可否的未来。那时的她站在世界的中心，笑声像海浪，眼前有风景，心中有梦想。而这一切不都还是因为身边伴着一个心上人吗。他们于彼此而言，才是生活的原动力。
生命是条单行道，回不了头。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包括当初我爱你的那一份决绝。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时间在走人在变，谁也没有义务停在原地等待一个未知的人。
一切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7
赶到医院时，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何家凡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吞云吐雾，她从来都没有发现他有吸烟的嗜好，灯影稀疏，点点碎光落在他脸上，清凉的街灯衬得他更加寥落。月下不看女，灯下不看郎。此时此刻的他，眉头紧锁，一脸严肃。不知为何竟会如此令她赏心悦目。刹那，心里竟生出些许温柔。
当看到她的那一刻，立刻堆起一脸笑意。
“伯父没啥事。你进去看看吧。”他一把捏了烟。
“里边有人等你呢。”他掉头就走。
“嗯？”
“你前几天献过血的病人家属来道谢的。”
她记得前几天因为发生在机场东路上的一桩车祸导致女驾驶员大出血，而更棘手的是医院缺少这种稀有的熊猫血。很凑巧的是朱晓雅就是熊猫血，而且病人就刚好送到彼时朱爸所住的这家医院。于是她义愤填膺，见义勇为。这本没错，她才不想着什么回报呢。
可是当她走到医院门口时令她大跌眼镜，里面站着的人不是程昱又是谁，出车祸的人不是张美菱又是谁。简直难以置信。当年是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嫌弃她的出身，配不上她的儿子。到底年少时的爱情不乏执着和热烈。张美菱爱子心切，最后直接将程昱送到了加拿大。
自此，天各一端，花开两方。当初言辞之犀利，态度之决绝。时过境迁，犹在耳畔。
“小雅，原谅她。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可笑，太可笑了。程昱，你当我什么。离了你就没人要了吗？”
“和她结婚完全是我妈的安排，我不会再为她和公司的利益放弃自己的人生了。我不可能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喜欢？你的人生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我们已经结束了。至于献血的事就算是对任何一个陌生人，我都会义无反顾的。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已经是过去了。”
“这些……这些都是我们的过去啊。你怎么可能忘了呢。”他将一叠厚厚的信封塞到她手里。
对啊，那些信都是她曾经的寄托。有思念，有不甘，还有灰心。如今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恶心。何况，失声匿迹六年之久，他都不曾回应过。如今又想重拾旧爱？
“你自己留着吧。”
朱晓雅攥着手里的信，一把丢向垃圾桶。扬长而去。回头之间，与何家凡撞了一个满怀。悻悻而去。
有时候，第一眼我们看过去讨厌的东西，往往我们不会发现它的好。人也如此。很久以后，朱晓雅菜发现何家凡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墙壁上的钟摆滴滴答答，生命在时间的长河里穿行。旧回忆依然沉在浮浮沉沉。
8
“人赃俱获，我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何家凡胳膊肘支在软塌塌的床上，她看着眼神迷离的朱晓雅，嘴角升起一丝狡黠的笑。
“其实你可以辩解的。”
“什么……”
她翻开他的手机，原来昨晚借着醉意，酒壮怂人胆他向她表露心意。每一句，每一字都啃啃切切。于是她都录了下来。
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空气里。“其实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扛着相机给别人拍结婚照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我想一个喜欢大海的姑娘肯定是感性动人的。我一定要和你剪不断理还乱，可我实在找不着什么好的搭讪方式，于是就把自己摆在你的镜头里。没想到后来你还挺配合的。怎么样，我也喜欢海，要不改天去拍张。”
”拍就拍，谁怕谁。”
“我说的是婚纱照。”他一本正经。
“看不出来啊，还挺闷骚的。是不是应该先考虑陪我一个相机啊！”朱晓雅扬眉道。
“其实我根本就没喝醉，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我们的相处时间都快长到发霉了，总不能一直这样端着吧。再说了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还愁一相机？”他一脸的认真。”
“对了，明天得告诉伯父伯母一个好消息。”
“什么？诶，姓何的，你也该改口了吧。”
“你先等我说完啊。”
“什么？”她瞥过眉。
“余生一起发霉啊……
“是酒后胡言乱语吗？”朱晓雅眼睛眯成一条线。
“是酒后吐真言。”说完雨滴般的吻砸向她的脸。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