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且狂】
有很多命运比死亡更悲惨,那就是失去自己生命的目标之后,仍继续活下去。——《玉战士》
二十年前,这座城市有着热气腾腾的早晨,和会眨眼的夜晚,所以我总有些抗拒它现在的样子。
我有那样一位朋友,他年少时学过围棋,读过奥数,跳过街舞,玩过跑酷,曾经不用努力就能取得别人羡慕的成绩。工作后敲敲代码,练练武术,吸吸爬宠,嗑嗑后摇和金属,看看影视剧翻翻书,最近又开拓起新的兴趣领域。如此这般一路而来,看似不亦乐乎。
但我知道,从某天起,他就已经时常会陷入一种遗世独立感之中,越来越排斥关系,越来越向往距离,仿佛一切事物都隔绝在天涯海角,对未来失去了所有期待,仿佛活着靠的不再是动力,而是惯性。但是牛顿第一定律告诉我们,只有不受任何力或者受力完全平衡的理想状态下,惯性才能保持……
坚持的理由越来越少,放弃的念头越来越多。他所有看似积极的不断尝试人生更多可能性的举动,本质上只是为了找到足够多的活下去的理由,对人世间的留恋和对未来的期待,试图以此抵消对当下一切万念俱灰的疲惫和厌倦,掩盖或者回避着思索多年没有答案的问题。
八九岁那会儿,他就已经拥有了一双不会哭的眼睛。年少时期他就经历了被打骂,被欺辱,被陷害,被冤枉,被孤立,被抛弃。然而当时因为患上重度抑郁的家人他只能隐忍,他也深切地认识到人性的丑陋早在孩提时代就能展露无遗,于是阴暗的种子便播撒在他心中萌芽,昼夜疯长。
即便后来他转到了新校,即便他成长强大到读书全校第一,拳脚少有人敌,那里的老师和同学大都欣赏他在人前的模样,他依然憎恨社会,憎恨人类。在他内心深处,认为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问题都是人类造成的,只要人类完了,世界就能好了。直到升学高中遇到一众良师益友后,他的内心才开始得到明显的治愈和暂时的平衡。
而且我还知道,这些依然只是他的平静表面下的浅层问题,事实上,更多时候我甚至希望所有人都离他远一些,因为更深层的那些,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证他的心底如何日复一日地布满裂痕,但现在没有了,只不过它们不是愈合了,而是融合成了暴戾恣睢的深渊。
我之所以知道以上所有,那是因为我恰巧困在了那个地方的中心。如今,被四面合围步步紧逼,向左一步就是反社会型人格,向右一步就是狂躁抑郁症,向前一步就是生态恐怖主义 ,向后一步就是虚无主义,它们都是由脚下那片对人类的失望和对自己的绝望构成的土壤所滋养而生的,各个方向都张开着黑洞般的巨口想要将我吞噬,四面楚歌般的恐怖引力几乎就已经要把我生生撕裂,以至于很多次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将那些黑洞当作逃离的出口。
只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的质疑:一切意义是否都经不起解构?世界的本质是否终归于虚妄?他对我说,按部就班的模式化人生只会不断加深厌倦和麻木,似乎只有走在与大多数人不同的道路上,才能让他暂时感觉到自己真正地活着。
可是,在这之后呢?看多了世间可笑的事物,他就自然而然学会了嘲讽。他对我说,真相是冰冷的,希望是虚假的。悲观的人活在恐惧的支配下,乐观的人活在谎言的支配下。所以,当一个人能够说服自己接受谎言的安慰时,就拥有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他每天都努力试着说服自己,人类是值得爱的。但他真的很累,一天比一天累,他曾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一些不值得的事物上,他怕这次也不例外。是不是活得越清醒,就越疲惫,是不是掌握了越多的知识,就增添了越多的伤悲。然而我也没有答案,因为我被困住了,哪里也去不了,答案何从找起。
我只知道,我是唯一可能帮到他的存在,可是谁又能帮我?我曾经让他寻遍古今贤能智者,请求他们将我带出深渊去,可是他们进来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偶尔瞥见一抹残影。或许他们已经徒有其名地死在了这里化作了那片土壤的一部分,又或许他们一息尚存却自顾不暇,蛰伏在未知的角落等待着真正能帮我的人带来一个关键的契机。
然而,谁敢成为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