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虾超人

皮皮虾和花椒同煮是满顺自小习惯的吃法，他相信这是最能体现皮皮虾鲜美的本味的做法。剥出整条的虾肉之后一口吞下，熟练繁复的剥虾步骤带来的成就感，配上虾肉软中带弹的口感、鲜咸回甘的滋味，就好像躺在在海风托着的云上晒太阳。因此，每年五月皮皮虾肥美的时节，满顺都会去水产市场买一大兜鲜活的皮皮虾回家，提升老婆孩子的幸福感。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跟我讲说，皮皮虾的眼睛里边有12种感光细胞，能看到红外线、紫外线、还有偏振光？”满夏一边剥着皮皮虾，一边问餐桌一侧的满顺。

“呣嗯……好像是有点印象。”满顺把刚剥好的一只皮皮虾塞到嘴里。对于儿子提到的这个事，他当然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十年前的春天，满顺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听一位看起来文绉绉的老先生说什么21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满顺并不是很了解生物学，但他决定寓教于乐，也在科学上启蒙一下儿子。当然他没打算从头补课，他觉得最适合他的方法是，在过一阵吃皮皮虾的时候，向儿子科普一些足够有趣的皮皮虾小知识，调动起他对自然科学的兴趣就好了。因此他提前一周到图书馆翻到了一则非常有趣的小知识：皮皮虾的眼睛可以看到12种颜色，而人的眼睛只能看到3种。“所以你想想看，皮皮虾眼中的世界得是什么样的呢？”满顺相信他的完美结尾完全可以撩拨起儿子对生物学的浓厚兴趣。

“嗯，是你当时跟我讲的，我记得当时也是在吃皮皮虾。”满夏也剥好了一只虾，拎着尾巴去蘸姜醋。

满顺没有说话，仿佛专注于剥下一只虾。

“你当时还说人眼只能看到3种颜色。当时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你说人眼只能看到3种颜色，我的水彩笔都有24种颜色。”满夏一边嚼虾一边说，手里已经开始剥下一只，“当然后来我想清楚了，电视屏幕每个像素就是三种颜色嘛，但是他们能组合出更多的颜色。然后我就发现，我还真的是怎么也想象不出皮皮虾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

满顺感到很欣慰，十年前埋下的种子就像预期的那样生根发芽了，他也拎着一条刚剥好的虾肉去蘸姜醋。

“上星期竞赛课老师讲到节肢动物的神经系统的时候，我又想起来这茬了，就去问老师，老师说我可以从课上已经学过的知识想一想，也可以再上网查一查。”

满顺心想，可能老师一时也没想出答案吧。

“后来我查了查，终于想明白了。”

“嗯是怎么回事呢？”满顺其实对这个答案不是很关心，但他知道儿子想讲出来。

“我们的有三种视锥细胞，对三个不同的波长敏感，也就是用三个颜色通道形成了三维的颜色空间的体验，这是没问题的。同理，当发现皮皮虾有12种感光细胞的时候，我们就无法想象12维的颜色空间是什么样了。可是从结构的角度来说，节肢动物的神经系统那么点，足够支持12维颜色空间的体验吗？咱们人脑这么大，都很难想象出12维。另一方面，从演化的角度来看，12维的颜色空间对皮皮虾有什么用吗？咱们的三色视觉就已经可以看到缤纷多彩的世界了。”满夏一边说一边剥虾，手里的速度几乎没有收到影响，只是他说得正在兴头上，不得空吃。

“但是皮皮虾能看到12种颜色这个说法，我当时是在图书馆里面翻到的。”满顺意识到自己在生物学上的知识已经有点跟不上儿子的节奏了，但他明白儿子在怀疑自己当年科普的准确性。

“没错，我下课之后就到网上确认了这一点，皮皮虾确实是有12色视觉，你当时讲的这一点是对的。”满夏刚塞到嘴里一条虾肉，情绪高涨，有点兴奋起来。“所以问题其实在于和人眼的对比是一种误导。”

满顺嚼着虾嗯了一声，作为对儿子发言的回应，同时眼睛盯在手头的皮皮虾上。

“皮皮虾并没有也不需要12维的颜色空间，研究发现它总共只能区分到10种左右的颜色，最接近哪个颜色它就认为是哪个颜色，就像是那些索引色的压缩图片一样，或者……嗯……就像那副十字绣那样的。”满夏朝墙上挂的亲戚送的十字绣抬了下头，满顺扭头瞥了一下。“所以之前的两个疑问也就完全可以解释了。皮皮虾在色彩斑斓的珊瑚礁里面觅食，所以需要敏锐的颜色区分能力，但节肢动物神经系统太简单了，对皮皮虾来说，演化出更多类型的感光细胞来进行颜色加工就足够种简单有效了。”满夏宣布了他的结论，满足地吃了一条虾肉。

“哦，原来是这样。”满顺应着，手反射性紧了一下——有日子没吃皮皮虾，果然还是冷不防被扎了一下。他决定，剥完手头这只虾就擦手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