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姨
去舅舅家串门,舅妈说,你织姨去世了。说完,众人的表情好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都附和说,终于不用遭罪了。我的心一惊,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唐氏综合征特有的脸,小小的两只眼睛紧紧贴在鼻梁骨两侧,嘴凸出的厉害,头发稀疏焦黄,腰佝偻着,说话总是不清楚。算起来,她去世时不到四十五岁。 织姨是我二姥爷的女儿,二姥爷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织姨排行老三。小时候我常住姥姥家,二姥爷家的小姨比我大五岁,我经常找她玩。但玩耍总是带有一点点纠结,我怕见到织姨。她好像对我无比亲切,见了面总是笑嘻嘻凑到我眼前,我经常吓得嗷嗷叫,跳着跑开。随着年龄增长,害怕被羞耻心慢慢代替,我不愿让人说有一个傻瓜姨,即使不是亲姨。 我家跟姥姥家相隔不到二里地,二姥姥便多次嘱咐我母亲在我村给织姨找个婆家。二姥姥很聪明,织姨嫁到我村,隔娘家近,又有个性格泼辣的堂姐罩着,不会被人欺负。不久,母亲便为织姨物色了一个婆家。男的名叫大树,老实木衲,庄稼地里一把好手,就是老实地太过,有点缺心眼。大树父亲早逝,剩下小脚的老母亲跟他生活,一家人住在破烂的屋里。我们村很早从事小商品加工,大多数人都富裕起来,身体有残疾的光棍都从南方买了媳妇过日子,只剩下木讷的大树还单着。 相亲时,尽管大树的母亲有点不愿意,总觉得自己儿子各方面正常,就是太老实,我织姨却是地道的傻瓜,老太太脸色有点难看。可大树确非常愿意,不顾老太太阻挠,二人和和美美结婚了。婚后,大树对织姨无比呵护,织姨不会洗衣做饭,大树干完农活再回来洗衣做饭,惹得老太太整天骂我织姨。我织姨只会呵呵傻笑。每逢年初三,闺女都要回娘家。织姨不认识回家的路,每次都是到我家,让我母亲带她回家。我母亲总是调侃她:“过年给你娘带什么了?有没有想家了?”织姨竟认真地从挎包里一点点拿出回娘家的东西,点心,罐头,很开心的说想家了。我母亲回娘家前还要喂猪、喂鸡,总是晌午了才动身。织姨等不及,母亲便让我们带她回家。小时候要面子,我们姊妹俩总是想方设法甩掉她,她便很着急,在后面大声叫我的乳名:“窝兰,窝兰,等等我。”好端端的名字被她曲解成这样,更是气愤难平,回过头来恶狠狠警告她不许这样叫,她便可怜兮兮地答应,小心翼翼拽着我的衣角。这样的好日子竟然没有长久,婚后三年,大树查出尿毒症,由于没钱治疗,没过一年便去世了,去世前拉着我织姨的手死死不放。那时我上高中,寒假回家,我二姥爷来接织姨回家,我记得很清楚,二姥爷在我家院子里蹲着,老泪纵横说到:“唉,这回织没福气了”。听得人很心酸。 接回家后,二姥爷家的孩子都成家了,二姥爷身体不好,跟着二舅过。织姨也跟着二舅过。人虽傻,吃的却很多。时间一长,二舅妈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出门便说,养着老的,不能小的也养着吧。二姥爷没办法,便想着把织姨再嫁出去。正巧同村一个罗锅的老婆跑了,二姥爷便让人说情,把织姨嫁了过去。这个罗锅脾气非常暴躁,织姨不会洗衣做饭,他抬手就打,经常打的鼻青脸肿。织姨受不了虐待,便偷偷跑回家。可二姥爷狠心再把织姨送回去。一来二回,罗锅更是胆大心狠,下手更重了,经常不给织姨吃饭。二姥姥找我姥姥哭诉,说她也没办法,自己吃儿子的,住儿子的,总不能让闺女也回来吃住吧。就这样,织姨渐渐绝望了,凉了心,任罗锅肆意打骂,后来竟被活活打死。 织姨是我母亲去世第二年被打死的,她这一生,最信赖两个人,一个是大树,一个是我母亲。她这一去,是寻找幸福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