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儿子
之前写了关于母女亲密的《女儿和我的一天》的文章，有位大姐留言说，她家女儿远嫁前也是这样亲密的，如今女儿每年回来一次，客客气气，没了温暖，大姐说“妹子，还没到我这个年龄呵”。大姐的心情我很理解，有时候，我看到老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下楼、看到他回家时姐弟俩飞奔到玄关一左一右搂着他、看到他带着姐弟俩骑车一前两后冲下大坡，总想到密州出猎的苏东坡，“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然而我们都只能活自己的这一辈子，“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这些长短亭之间，“黄”也好，“苍”也好，儿也好，女也好，都是相互远离的宿命，人生尽头难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生死两茫茫，正如此，才更要好好享受一起陪伴成长的过程，可能的话留下记录，在分开的日子偶尔想起来彼此温暖一下，便也足够。 当然，对那篇文章，很多家有儿子的妈妈也表示了遗憾和不忿，没关系，我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花开两朵，说不上哪朵更娇艳。 有天看电视，说到某个家庭和睦的艺人像意大利男人，晚上我在浴室外找东西，听见里面父子俩在聊天。 “爸爸，为什么说那个人像意大利男人？” “意大利男人有特点啊，长得帅，幽默爱讲笑话，擅长表达爱意，爱妈妈…没钱。” “哦……” “欸？说的不就是你吗？儿砸。”老中恍然大悟似地对泉泉说。 过了一会，泉泉洗好出来，换上我放在地暖地板上的衣裤，浴巾还围在肩上，跑到在厨房忙活的我旁边，“妈妈”，“怎么了”，“低头”，我俯下身，他撩开我的头发，凑上来在脸上亲了一下，“谢谢妈妈给我准备睡衣，真暖和”，儿子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小脸蛋泡得红扑扑的，大门牙虽然有点歪，也是妈妈的帅儿子，我抱住他，想起老中说的，不禁“噗哈哈哈”笑了出来，啊，“意大利”儿子。 写写我这个“意大利”款式的儿子。 孩子的样貌，相信没有客观的答案，“自己的孩子，别人的那啥。”都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加持过的，泉泉爱笑，有一双弯弯的小眼睛，长得不难看，只是母子之间的盲目怜爱必然有特定的秘密相连，我最喜欢看泉泉的侧脸，怀泉泉时每次产检医生都给打印几张超声波照片，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侧脸的那张，小鼻子那个弯弯的弧度让人特别期待他的出生，没想到他出来后第一件事是在医生手上撒了泡尿，是圈地留记号呢？还是挑战权威呢？至今是个谜。 熟悉我家姐弟的人都知道，他们性格截然相反，姐姐豪放，弟弟内敛，从幼儿园到小学，泉泉一直都是个笑眯眯的小男孩，想想也顺理成章，有一个没事总爬树、去游乐园能连坐12次过山车的姐姐，作为弟弟，除了微笑，合掌微笑、拈花微笑，还能怎么样？难怪老师们众口一词地说泉泉同学一出场，周围总是彩云缭绕、气氛祥和、阿弥陀佛，他不吵架不打架，但是特别善于劝架，也许有天秤座的神秘平衡力量。 但是，谁又能否认温柔的力量呢？微笑的孩子冷不丁冒出几句话，更显得效果突出，爷爷葬礼时他不到三岁，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大和尚念经，大和尚念一段，敲一下桌上的铜磬，悠长的磬声未落，泉泉大声喊“再来一次”，红着眼睛的奶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亲友都表示那着实是个让人难忘的葬礼，奶奶说，没准躺在那儿的爷爷都偷偷笑了呢。 泉泉在班上很有人缘，秋天时爱穿一件有亮片图案的衣服，亮片正面是一个颜色，整个呼噜到反面是另一个颜色，为此课间休息时常有同学上来呼噜他的亮片玩，甚至排队。上学期总带着小青蛙上学，课间接待给小青蛙带食物的同学们，他在小青蛙箱子上贴了一张纸条“我怕吵，请大家排队并保持安静”，也不知道到底是青蛙吵，还是孩子们吵。新年前因为发烧最后一周没上学，放假前我去找老师拿东西，老师说有好几封班上小女生给他写的信，“让泉同学看着偷笑吧。”老师笑着说。 会表达也是泉泉的一个本事，尤其是对女性，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从奶奶家回来那天，车快进站时，他转身张开手拥抱了来送行的奶奶，“奶奶，要保重身体哦”，一向洒脱的奶奶笑着紧紧搂住他，眼睛有点湿。 亚洲文化讲究内敛，忘记以前从哪里看到过这句话“心里也许藏着一个海洋，流出来的，只是两颗泪珠”，感觉像是熬盐的，岛国也有这一面，说到爱意表达最高也就到“最喜欢”（日语 大好き），“爱”这个字很少听到，我们家则大力鼓励表达，夸张的肢体表达也鼓励，哪个孩子不喜欢紧紧的拥抱和满眼的喜爱呢？大人也一样。 都说儿子缠妈妈，有时候觉得泉泉就像《赛车总动员2》里的那个意大利法拉利赛车Francesco Bernoulli，对妈妈从来不吝啬表达爱意，拥抱啊亲脸啊夸奖啊，每天出门前都在玄关等着妈妈亲一下才走，实在来不及还得飞一个。泉泉最喜欢的人排行榜上妈妈暂居首位，只要是妈妈吩咐的活儿，都毫无怨言，马上去做，收拾玩具、打扫房间、刷浴缸，都是哼着小曲完成的，也不是为了单纯让妈妈开心，而是因为这个家是大家的，每个人都有做家务的义务。 也有出奇招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在书房看书，泉泉过来叫我睡觉，他温柔地说：“书可以明天再看，现在跟我上楼睡觉吧，我的小猫咪……”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放下书，乖乖地跟他走了，那一刻想到了《小王子》，平日里我觉得自己是小王子，孩子们是小狐狸，而此时我仿佛变换成了小狐狸，请求泉泉王子：“请你，驯养我吧。”你瞧，养儿子和养女儿不一样，像是个互相驯养的过程。 不止对妈妈如此，绘画班老师说有天在公园碰到泉泉，泉泉说，老师您等会儿，然后风一样地跑到公园后面的山坡上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松塔，歪着脑袋“喏，送您一个礼物”，老师说当时心都化了，给我看在桌上摆放了好久的那个大松塔。我在朋友圈说了这事，好事的朋友们纷纷表示感慨，泉哥连兴趣班老师都不放过啊。 也不知道将来哪个人会是泉泉的the one呢？ 和爸爸的感情交流就比较man一些，爸爸每天出门前都会和泉泉击掌，用力的泉泉有时候会占上风，又难免被爸爸顺势抓住手心，挠一挠挣扎一番，笑着跑开。晚上睡觉前，泉泉站在爸爸身上踩背、按摩，调侃爸爸两头矮中间高，大肚子像富士山，爸爸说富士山也是会爆发的，配合地释放出一些不明气体，泉泉掩鼻逃窜。去泡温泉时，不管冬夏，泉泉总是喜欢在凉水池里几进几出。老中带姐弟俩骑车探险时，他和珍珠骑着电动自行车，泉泉骑着普通山地车，却也总能不诉苦地跟着上坡下坡，最后满头大汗的回来，喊着“妈妈，快！冰淇淋买回来啦”，那是他最爱吃的，每天一个不能少。 没有钱，就不用说了，好像也不需要太多的钱，公园、图书馆都是免费的，上小学以后玩具似乎也买的越来越少了，每年无非是生日、圣诞、新年能有个礼物，每次都是乐高，拼好以后，最喜欢的两个龙每天都在玩，晚上睡觉时也要宝贝似的拿到楼上，早晨再拿下来，就是这些简单的玩具和各种忍者小人，姐弟俩自己设置各种场景，能连续玩好几个小时。 周三下班，看到泉泉和来找他的高年级小朋友在客厅里玩陀螺，这是男孩子们的游戏，而吃过晚饭，我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爱讲笑话的、善于表达爱意的、最爱妈妈的、没钱的“意大利”儿子就要换上白衣白裤，光着脚丫子，在冰冷的体育馆里嘿嘿哈哈练空手道了，在那里，他目光冷峻、出手利落，那是他的另一个江湖。 有儿子也同样是件神奇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