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
安娜姓陈,是我的高二同桌。
高中的我是个跟正常同学们不太一样的我。大家都规矩做作业的自习课,连班里最吵闹的男孩子都趴在桌上睡觉,我会按捺不住心里奇怪的召唤,偷偷溜去小广场的树枝下拿IC卡打收费电话,或者躲过我们漂亮校园里藏在这里那里的摄像头,晃到景观最好最隐蔽的平日无人的四楼去无所事事。像逃出笼子片刻的放野的狗一样欢畅,又有一丝携带秘密的兴奋,和压在最底下一丝隐晦的愧疚。有些时候,非常地偶尔,大概只有那么一两次吧,安娜会跟我一起偷溜出来。我看着隔壁教学楼整齐划一白晃晃的白炽灯发呆,她转过身来拽着我的衣角叫我早点回去做作业就自己跑回去了。
大多数时候的她都是个很乖的女学生,因为写字漂亮当过语文课代表,又因为想要提高数学成绩当数学课代表,每份作业都会独立完成得干净清楚,因为擅于利用同学关系问难题因此准确率也高。虽然某些理科功课因为专长不同并不能立即理解,但大体成绩是好的,因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每天都很勤奋用功。但是偶尔课堂上她也会跟我偷偷玩,比如我写个小诗挑拨她,她就会分心陪我对一会儿,然后抱怨着我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就又回过神去听课。
我就只好顾自看小说,一看就是一上午的课,通篇阅读是最喜欢的事,看课外书是我高中首选的打发时间利器。那时候最爱看三毛,其次是王小波。一个是心理层面的自由,一个是身体层面。看着三毛满世界跑,羡慕极了。想着我以后也要做这么酷的作家。那时候的我对写作这件事还隐约有一丝念想,因着童年时候的习惯,或者太多聊以慰藉的青春文学。不像现在,毫无激情,就像面对生活。小波则是自一次误打误撞地入了红拂夜奔。如果之前的性于我是一个穿着薄纱睡裙的青涩少女,那之后性于我就是一个脱去所有遮羞布一丝不挂的成熟女性酮体,是小波打开了我这成年人世界的大门,让我得以通晓这并不只是一件青涩的,朦胧的,羞耻的事,这可以又美又动人并不以为耻。安娜也喜欢看书,但是她更喜欢在当时的我看来属于成熟女人气息,情感过于浓郁的张爱玲等爱情故事。疲惫,费人精力的悲剧,看完得长吁出一口气来,不明朗。可能是因为年轻人热衷于追求生命深度广度。虽然标榜着喜欢看名著,但好不容易有点时间能看书的时候,她最多翻阅的却也是青年文摘和一些网络爱情小说。我也爱看,青年文摘是做完作业看不会被老师没收的得到过认可的指定读物呢。
安娜是有男朋友的。这一点我倒一直非常奇怪。我总觉得她有股跟表面作派不符的隐藏气息,时隐时现的。那个有毁灭气息的安娜,躲过老师和家长眼皮子,裹着少女年轻的身体和低垂带笑意的眼睑在无人的走廊里奔跑,快极了,我追不上;在课上和隔两桌的男孩子偷偷传纸条,说是那个男孩子受困于感情问题需要开导;晚自习下课后去约会最后一个回到寝室赶着熄灯铃洗漱跳进被窝里,又兴奋又开心。
我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是隔壁班某个装逼大哥的手下,在楼下一层,总是很隐忍不太说话苦大仇深的样子。身高不是特别高,也不是特别帅,但是安娜也不高。俩人分分合合好几回,但最后总是能在晚自习下课奔回寝室洗澡时候看到早早等在楼道口的他。
我们有时候也会讨论起安娜跟她男友。青春期的女孩子嘛,哪个少女不怀春。那时的我总执着于苦苦的暗恋和单相思,贪恋爱情的蜜果,却深谙自己终不可得的事实。每一次都隐秘地喜欢,夜里翻来覆去得不能睡。然而只能在跟女孩子们的讨论里听闻一些恋爱的甜蜜,好像也能感受一般。但单相思训练我成了一个合格的暗恋者。敏锐的观察力,心思细腻,又特能瞎扯,俨然像个情场老手一般指点那些苦恼的人儿。她恼怒地一白眼抱怨恋人,一开始我当真以为俩人有了矛盾,后来发现其实只是宣告恋爱关系一样的狗粮模式,我只选择吃就好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睡觉,自然就谈起了在被窝里才有氛围和心思讲的悄悄话。我携带了太多秘密一路走来,像个疲惫不堪急于攀谈的老人,所以每一次卸下心防倾诉心境和往事的时候都如释重负般轻松和愉悦,像是一个自我治疗的过程,有时能从听者的反应里收获一些安慰,有时一无所获,就又吞咽回去。安娜并不能理解我的诉说,但是她很热心和擅于陪伴。她很年轻,充满探索世界又沉迷于乐趣新事物的体验,出于平等尊重的回报,在三心二意听完我的讲述后,她也选择告诉我一个她的故事,说起相似的经历之后就很快跳跃到新的话题。她说起她很早就跟表哥发生过边缘性关系,但并不确定有没有进入,所以她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处。当时我只当她告诉我的都是真的,以为她会因此有罪恶感,便安慰了下她,那你们没有进入,你应该还算吧。我还顺道感叹了一下,奇怪的性事这么多吗,好像大家都会或多或少遇上。
彼时的我一定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发现每个人的性经历、性观念都十分奇怪,诡异,各种各样,并毫不为此感到惊奇了。性就好像一碗水,承载了人们各种怪癖,一碗五味陈杂的水。
直到升入高三后,过完了十一假期返校。晚自习英语听力前的一段流行音乐,稍微放松些的时候,安娜告诉了我一个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我想当时我是比她还震惊的。今非昔比,料现在被青春疼痛系列电影轰炸得三观可承受度愈渐高出天际的你们此刻也能猜到是什么了。
嗯,她带着一种奇怪的挑衅,眼里有不安和奇怪的笑意,说: "我怀孕了。"
我惊得一拍桌子差点站起来。环顾了下周围大家都已经安静地开始做题了,广播里一男一女慢悠悠毫无感情地说着毫无意义的对话。安娜刚给我放下一颗炸弹,转眼间又投入了自己的战斗,因为是做听力,所以也不给我见缝插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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