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自己
她背着孩子，在朝圣的路上三步一拜，九步一叩。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背上的孩子，睡得很沉，高原的气候使她孩子的脸绯红着，帽子已经被反过来了，而她并不知道，我停下车，熄火，追上她，拍拍她指了一下背上的孩子，然后帮她把帽子给孩子盖上，让他继续熟睡。她双手合十向我道谢，我微笑着注视着她：好一个安详的女子。
布达拉住了两晚后，在一天的夕阳下，我又看到了她，那个在路上唯一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女子，而这次她背上的孩子终于好好把帽子戴上了。她已经排在人群中，准备等待活佛对她的洗礼。人群移得很慢，大家都很平静地等待着，等待前面的人祷告完，然后再挪下自己那么的微小一步，蹭着地的挪了那么一下。我就一直等着她结束，我想她肯定会认得我的。
看到她跟活佛就说了几句话，好像也并不需要活佛的什么回答，然后就离开了。我注视着她下来，然后走到前去。
“你要回去了吗？”我又像第一次那样拍了一下她。
“不，有点晚了”。
我很想问她在祷告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发现有点不妥当。就这样，尴尬开始。平日里根本就不这样跟女人聊天，自然而然不会去找什么话题。
她主动了：“能住你哪里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吓到我了，是没钱吗？感觉不是。为什么说我是一个好人，我是吗？
我同意了，说“跟我走吧”。顺手帮忙拿她带的那个包裹，她感觉很自然地给了我，仿佛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发生过，或者就是按这样发生的。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并没带多少行李，包裹里的东西可能都全是为那个孩子准备的。想想，一个人，这么长的路程，这么难熬的日子，她居然就这样很平静地过来了。是在赎罪吗？还是在忏悔？她到底有怎样的故事？怎样的信仰才让她到了这里。这条朝圣路，她到底走了多久？另外陌生人是怎么让她安全的？
我没想通地领着她走到我屋外。
我让她进来了。
屋里的暖气被我供起来，加了点煤炭就自然燃上了。关了门，密闭着，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
“屋里还是蛮暖和的呀”，她有点轻松地开始说话了。
“是呀”
一会儿，我问：“想吃点什么吗，我只能去附近给你买一点”
“奶制品多买点好吗？”
“孩子还在吃奶吗？”我诧异地问。
“是的，她很乖，只要吃饱了就睡，不吵不闹。”边说边抚摸着已经抱在手上的宝宝。
“嗯，我多买点”。然后就出去了。
回来后带着的鲜羊奶，熟鸡蛋，我放在炉子边温了温，让她多吃点。她嗯嗯地点着头，很喜欢我这样地对待。
吃完孩子就醒了，她抱着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屁股，然后给它换了一块尿布，哄了哄。孩子瞪着眼，好奇地观望这个世界。
“真可爱呀”，我感慨到。
“对呀，她真的真可爱”
“有名字了吗？”
“毛毛”
他一说完，我惊了惊，可能想到一些事，刚好跟这有关系吧。然后轻声呼唤了一下：“毛—毛—”。不自觉地去抚摸她的脸，好滑好嫩，真的一模一样呀。我把手指故意放她嘴巴，她可爱地自己就伸舌头去舔了。我被逗笑了。她说：“应该是饿了”。
“那她居然不哭？”我好奇问到。
“不哭，她很懂事，或者又不懂，不懂好好表达自己的本能，就算饿了也不叫，就安安静静地，像上天给我的陪伴一样，只要抱着她，就有温度，就不哭”。
“好神奇的一个宝宝，我爱上她了”。
“嗯，她确实让人很喜欢。我要喂她点奶水了”
“是让我回避一下吗？”
“不用了”。
我怵在那里，看到一切。她卷起自己的半边衣服，露出自己的乳房，很大一个，我想够孩子的肚子了。然后温柔地把自己的乳头喂到孩子的嘴里。我能感觉到孩子的饿，一接触就含进去了，咽奶水的咕嘟咕嘟地声音仿佛都能被我听见。
“奶水够吗？”我突然不自觉地问道。
“够的，我每天都尽力在使劲吃”。
“然而你还是很瘦”。
“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很瘦”
我不说话了。孩子的奶也吃完了。
“睡觉吧，今天肯定有点累了”
“嗯”
“你和孩子睡床上吧，我这边有个椅子可以靠着”
“嗯，辛苦你了”
她起身，帮孩子脱了两件衣服，自己的也脱了一件，然后就回床上睡了。我也很累，做椅子上睡到第二天。
早上我自觉走出去买早饭，或者说突然有了责任感，有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我就有责任喂饱她们。不再像往常睡到晌午，睡到头昏脑涨再起来继续逃避这个世界。如今是为了让她们好好活着，自己的人生勉强有了那么一丝意义。
“这人生到底是哪种意义？”
我走在这寒冷的路上想到这个问题，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之中，之后，我的人生是怎样的意义？我对自己称述着：
“之前，可能是无意义的，完全为了把事做好，自己在不断设定目标罢了。之中，就是现在，可能发现当别人寄托在我身上时，我就有养活她们的意义，为了生命，为了活下去。之后呢？她们母女俩走之后呢？”
我突然被自己的问题呆住了，停滞着，使劲理脑袋中的思路。我不是还有父母，亲人，朋友吗？为何莫名地失望感是：就在于女人，在于孩子？！
我回来了，提着豆浆和糕点，还有鲜羊奶，熟鸡蛋。她也醒了，看着她睡醒的样子，眼里迷惑着，充满着温柔，对世界的平和，有点像我的妻子。
过后洗漱完，她吃了早点，喂了自己的宝宝，开始一天的生活。
“有什么安排吗？”我问她。
“要不你带我去周边走一走吧，我一直想陪，——，”她断了句然后重新说：“我一直想自己过来看看的”。
我感觉到了是她和她丈夫的约定，可实现者居然阴差阳错变成了我。
我带她出去了。
路上她东看看西瞧瞧，想找点什么留下。最后是把梳子，牛角梳。她很熟练地挑了两把，送给了我一把。
“我对这东西的产地很了解”，我笑着接过她给我的礼物。
“我来自那个地方”，她也微笑着对我说。
我知道我们说到了同一座城。然而我们并不把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们又继续逛着，逛了许久，吃了晚饭，我们回来了。
我们一起坐在炉火边，她依旧抱着自己的孩子。
“你向喇嘛在祈求什么？”我终于问了出来。
她没直接回答，开始说她的故事了
我男人突然不爱我了。
哦，怎么突然不爱了？
可能是由于我生下了他的孩子，日子变得慵懒，不再打扮自己吸引他，可能是由于我家务做得不勤快，让他失望。可能我太爱他，一直缠着他，压抑着他，导致他反抗了。可能。。总之就是不爱了。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不爱我的时候很平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没有任何一丝悔意。我伤心透了。哭了一夜，也没挽回他。我说看着孩子的份上，求求你可怜我，收留我们母女俩，不要离开，不要抛弃我。但是没用的，他发了疯地推开我，哪怕床上的孩子嗷嗷哭着，也不在乎。拿着他的大衣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我听着很伤心。所以你去向活佛请求他回心转意对吗？
是呀，我跪拜活佛，祈求，想让他的圣灵显现，帮帮我，帮帮我和我的孩子，帮帮让这个男人回头吧。我一直等着他。
你就不恨他吗？
不恨，我很感谢他，给了我孩子，让我活下去。
所以你还很爱你的男人？
是的，当我跟他发生第一次关系的时候我就注定一辈子都是他的女人了。我爱他，爱得无怨无悔。我每每想起他都在笑，我已经在用灵魂爱他了。只要他回头，我什么都愿意。当然，我也好想他继续说也爱我，不过这可能是奢侈的，我不敢，只要他回来，我没有一丝其他渴望地。真的没有。
我点点头，好想抱着面前这个女人。
屋里烧着水咕咕咕地说开了，我去拿开，倒了一杯给她。
她突然反问我：你呢，你在祈求什么？
我女人突然不爱我了。
啊，哎。怎么突然不爱呀？！她看着很焦急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她突然不爱我了。可能是我做得不够优秀，可能是我让她失望，可能是她已经打心里瞧不起我，可能是。。总之就是不爱了。
唉。
我和她是异地，平日里都很忙，难得见一次。曾经每见一次，几乎都是红着眼的，我们相互是爱得多么深沉，我们离别时吻得泣不成声，互相告诉对方：我爱你，我爱你。我们抱着，尽情感受对方带来的爱，那爱，心窝里的爱，灵魂深处的爱，我们都说给对方听，我们不想停止拥抱，不想停止接吻，我们想一直保存这样一个状态。我们很爱呀。
可是异地时间长了，人就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我继续说给她听。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还是因为什么？总感觉开始有些东西在失去，可我没想到的居然是失去了爱。她说是因为我的不确定，我有意无意地让她伤心，导致她的失望，慢慢堆积，成了绝望。直到有一天她在面对亲人离去无法掩饰的伤痛面前，选择同样抛弃我。
当她这样一说我就去她那座城，很晚了。凌晨一点左右，我们终于把事情办妥，或者是她终于完成了她想要的：离开我。她对我说的话我一直还记得：我对你没感觉了。
倾盆大雨。
我当时成全了她，让她离开。可是最后却哭得死去活来，明明这么好的一对，明明就明明就，咋就突然没感觉了，没感觉了呀！
你知道感觉是什么嘛？我问她。
她听故事听得太出神了，被我一问迷茫着支吾了一下。
我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
自从那天过后就养成了一个惯性，在凌晨一点左右睡不着，也经常在这个时候想起她，想到时又情不自禁流出泪。然后又睡着，重复着，所以就害怕黑夜，害怕凌晨这个时间点。
所以你是在祈求一个安稳觉吗？她有点故意打岔说道，因为她也希望把我拉拉，不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留下男人的眼泪。我听出来了。
不，不是。我一直在想爱是什么？感觉是什么？这股牵扯着神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找不到。我好无助，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找不到呀。
所以你去向喇嘛请求这个？
是的，但他没告诉我。所以我一直徘徊在布达拉。
哦。
可能此时我们都需要理理情绪。
才发现原来我们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两个人，错了，可能这一路上以来都是我们这种可怜虫，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哀，却发现到头来悲哀都是那样，要么被抛弃，要么被抛弃，我们像上帝故意造成的一对一对孤儿，在寒风中生活着，经历着风、刮伤了自己的脸，写得一脸憔悴，眼里充满忧伤和故事。我学会了吸烟，走了出去，让她睡着。在冷风里感受被抛弃的温度，烟圈陪着自己。人一生，这样的事不多，可是当每次重要的事都不在的时候，就结成一个一个心结，就再也打不开了。我吹了一个烟圈，开始变大，变大，变大，散到这空气里。
“能原谅自己多好！”我不禁仰天泪两行。
第二天她醒来，说没怎么睡好。
我说可能是昨晚想的事有点多了。
她没怎么接话题，我们又继续开始生活。依旧出去转转，转到快夜里了就回来。
我发现我不应该欺骗你的，因为你是一个诚实的人。
“怎么？”不清楚突然她说这话的含义了。
“其实是我抛弃了我的男人”。
“啊？”这确实很令人奇怪。
我的男人很爱我，最起码我走的时候他表现出很爱我。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爱他了，或者说很早之前我就不爱他了。
我点点头，她继续说道：
我也想直接就抛弃他的，可是发现下不了手。所以我一直忍着，没告诉他。
可你还是抛弃了他对吧？
是的，最后还是抛弃了他。不过可能也是他绝望了。
怎么说？
自从不爱他那个心理阴影出现后，我就一直睡不着，我每天都辗转反侧地在想这些事，在想如何离开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如何去做，如何下得了手，并且我们还有一个孩子。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有点想跟我做爱了。我当时并没有阻止，就静静躺着等他解下我的衣扣，把我脱地一丝不挂。他很兴奋地吻我，我身体也被他弄出感觉来了，可是我心里不想跟他做爱，也就表情呆滞，一动不动。他问我“怎么了，不舒服吗？不想吗？”我没回答，他吻我时也不自觉把脸转向一边。可是毕竟男人的裤子脱了，我被他插地很疼，可能就是没有淫水帮忙润滑的原因。很快地，发现他也没多么强大的欲望了，草草地射了出来。然后不再抱着我，就睡去了。那晚肯定他失望透了，因为我睡梦中醒来发现他还在拿着手机，思索着什么事来。
不过当我知道原来不想跟他做爱这件事对他影响这么大，我就知道怎么离开他了。过后，他每次再提出要做爱，我都没答应。最开始他很不适应，还想弄我，把我身体弄得想。但是我就是在心里排斥，面对他对我身体的侵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这样的次数多了，他过后再次提出这些请求，我只要没反应，他就放弃。越到后面，他就再也没提出这些要求了。
那过后他再也没提性生活了吗？
是的，没提了。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控制自己的。总之我记得当年年小，家里还有头公牛，每到发情期，如果不满足它，它就蹭墙，我当年去喂它吃草，还被它顶了一下，那疼，现在都记得。
所以过后他是找外面的女人了？
不清楚，我感觉不是。因为有一天，我们还是一起躺在床上，我感觉床一直在动，然后瞟了一眼他，发现他闭着眼，满脸泪珠。顿时知道不再如先前那么美好了，这对于他而言，就是折磨、心酸。
那你过后怎么跟他说你要离开的？
不是我说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我发现他开始有点因为我而堕落，郁郁不欢，最严重的是怀疑自己，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完了。果真，一起去了医院，检查说精神上出了问题。但是他也不在意，喝酒的次数明显变多。过后终于也筋疲力尽了，他说要离开我，跟我离婚。
我同意了。
最毒女人心，你真心寒。
是的，可这没什么，他想失去我是因为这样他会好一点，而他更想要我们的孩子。我不会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他太爱我了，既然我已经不跟他在一起了，那么孩子也就没必要去唤醒他。他想通过孩子找回原来那个我，可是原来那个我早就不在了，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所以我要浇灭他最后一颗希望的稻草，我要给他绝望。让他知道现实，一无所获，然后离开。
你太狠了。
是的，他说离婚过后我们很快就办完手续，在争孩子这件事上，他一直不妥协。一天，凌晨，我见他熟睡，就逃出来，再也没回去过，就这样，一路走来了拉萨。
那你还很虔诚地跪拜佛祖？是有什么愿望？
我想原谅自己。
原谅你什么？
她突然就陷入了深思，不懂怎么组织语言，也不准备说。把炉子边的鲜羊奶打开，喝了起来。喝的很慢，没停口。就知道她并不是口渴想喝水，只是开始在原谅自己什么，但这原谅什么也应该不会说出口了。然后就去抚摸床上的孩子，胖滚滚的身体，大大的头，稍稍有了点高原红的脸蛋，睡得那么熟，那么熟，却一点都不知道人间的故事，可能从她懂事起的第一个问题：
“妈妈妈妈，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妈妈说：“你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
“不需要爸爸吗？”
“不需要！”
我还需要把话题继续吗？感觉她已经开始不想再说了，而这最后的诉求，我多么想直接读懂，却发现怎么都读不懂。
她重新回到炉火边，缓慢坐下，轻描淡写地说：“我感觉你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被惊住了，是的，被她说中了，可是她怎么能读懂我的？确实，我不是那个表明上告诉他原因的男子，我的故事可能根本就不是说出口的那样，我伪造了，欺骗她，却被她识破了。既然她是这样一个女人，那我坦白又何妨？
“是的，我欺骗了你。其实是我抛弃了我的女人。”
“嗯？”她期待着下文，嗯的那一声却让我感觉她已经知道了我的下文。我还是继续说出来。
“我不爱她了。”
“嗯。”
“当日子过得很平淡的时候，人总想搞出一点事情来。我突然不爱我的女人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可能时间长了，日子久了，她不再像曾经那样吸引我了。可能这也跟性有关。当我发现不再有任何兴趣解她的衣扣，对她没有一点欲望，也就知道不爱了。也可能分开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的经历都不一样，她跟不上我的节奏，她在思想上跟我有了重大分歧，我不想跟她说话了，我就知道不爱了。总之，就是不爱了。”
“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
“不是，我当时并没想着离开。”
“那——”
“我只是将投入在她身上的时间换了一个地方，我投入在了我的工作上。这样，我变成了工作狂，一点儿都没错。当你越忙，才发现任务越多，任务越多，越忙，在这种死循环下，我忙得不可开交。当她偶尔联系我时，我也不是立马回，看到就回，或者看到也不回。我的脑袋中开始没有她，当不把她放在第一要位的时候，有时候都会隔好多天才会想起没回她的信息。而此时觉得很正常，没有一点异样。”
“她没发现吗？”
“我以为她感觉到了，可是当她说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并没发现，她还是以为我深爱着她，只是由于确实很忙，忙得没时间理她而已，她自己在内心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一直安慰自己。”
“好吧。”
“我不理她的那段时间，她也开始找事做，所以渐渐我们也开始不联系。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变成了一个星期，我觉得没什么异样，不清楚她怎么样。她没告诉过我她不好的感受，或许是在撑着不告诉我，因为不在一起的时候，她自杀过一会，而我却并不知道。”
“她干啥了？”
“后来从她的日记中发现：那一晚，她很痛苦，她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又抚摸着我们才生下的不久的宝宝。她思绪混乱着，她好难受，她在日记中并没记载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这样。她想不通了，又想睡着，所以她吃安眠药，吃了一粒，还是清醒着，又继续一粒，还是清醒，又继续，还是清醒，结果就一把喂进了口里。这下就真的睡着了。邻居听到孩子一直在哭，心想怎么能这样不顾孩子呢。就一直敲门，发现没反应，再敲，还是没反应。就感觉有点异常了。他们直接用榔头锤开了门，发现我妻子在床上，快没知觉地呼吸着。又看到旁边的药，立马就送医院了。还好，她被救活了。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照顾她的邻居，再看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变得开朗多了。她都没意识到她自杀，但是她在日记里写道那个时间她感觉去地狱走了一遭，好难受，确定一切都完了。然而她却回来了。回来后，她开始好好活着。因为两三天的没联系我，我也没觉得什么。过后她也很正常的联系我，并且还略点爱意，这更加养成了我肆无忌惮不理她的样子。毕竟男人不能被宠，一宠就上天了。她这样地爱着我，会让我觉得家有娇妻，外面鬼混又何妨？”
“这样了，你还离开她？”
“不是我说的离开。当我长时间的不理她，不关心她，她真的就受不了了。可能她觉得离开我才能更好地生活，所以她主动提出来说离开的。”
我停了停继续说：
“可能就是我这种有意无意地跟她聊天，让她开始绝望。当跟她的聊天不加一点语气词的时候，我发现这确实跟曾经很不一样了。就算在曾经，我不会用哦，嗯，这样一个词去回复她的，而现在，我经常的哦，嗯。曾经几乎只要有语气的地方，我都会加呀，吗，呢这种语气词。而现在，对于她发过来带着惊奇的语句，我也最多回一个表情。人是相互的，我这样回她的次数多了，她也不再一直缠着我。可能有时候在想我，故意说一些亲昵的话，可我假装没看到，不回地扯开了话题。当发生这样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时，有一天她可能绝望了，对我说要离婚。”
“你直接同意了？”
“没有，我回去找她，只想看看她的样子，看看她的生活。嗯，发现一切都很好，然后我就决定离婚。那一晚，我们都很平静。总之我是想离开了，可能她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就签了离婚协议，过后几天也办好了手续。然后我就离开了，再也没回那个家。”
“孩子呢？”
“我给了她，她说她需要孩子。我没争，我也并不需要这个孩子，何况她还在吃奶，我一点儿都不想带孩子，就是累赘。”
“那你为什么会来布达拉？”
“那天，我正在工作，秘书说有一份信。我拿过来，发现是她寄过来的。打开是一个本子，日记本。记录了我没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写的所有日记。我才知道她自杀过，而我不在，她每夜每夜的哭泣，而我不在。孩子很懂事，不怎么哭，会把手伸过去擦擦妈妈的泪，我也不在。她偶尔的高兴又变成失望，这些我都不在。只留下她一个人苦苦地思恋我，爱我，爱得醉迷，但却不敢告诉我，怕我给她的回应让她更绝望。她发生的一切故事，我都不在了。她独立了，开始为了自己活着，可是最后一篇她还是写着：
我爱你，自从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就爱你；为了你，生了一个孩子，我爱你，至死不渝。我会把孩子好好养大，我也会让她记住她有一个爸爸，一个很英俊帅气爱我们的爸爸，一个拼命赚钱养家给我们温暖的爸爸，一个伟大的爸爸。只是爸爸在为我们母女俩的未来时，死去了。但孩子你要记住：爸爸是最爱你的，妈妈也是最爱你的，你是最幸福的孩子。
我读完，稍稍有一点心疼。结束了我忙碌的生活，开车来我们曾约定一起来看看的布达拉宫。”
“所以你也在祈求什么？”
“我想原谅我自己。”
“原谅什么？”
当问我这句话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苦笑了一下，重复她的样子将鲜羊奶打开，尝着这味道，哇，膻味好重，不知道我妻子喝能不能适应这种腥味，这可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我们停止了交谈。忽然发现我们又成了同一类人，一类绝情、心安理得的人。口口声声说被抛弃，最终却发现是自己抛弃了别人。说好的一起走，不放手，到白头，结果誓言像狗屁一样栽在了树脚下，熏人老远。我走出去，又对着天，抽起了烟，吐着的烟圈又一圈一圈，变大，散去。不禁仰天泪两行。
等我进来后，她已经躺床上了。
“你回来了呀？”
“嗯。”
“上床跟我一起睡吧。”
我没思考地随着她的语言，走去了床边，躺下，靠着孩子。
“抱着我吧，还有我的孩子。”
我慢慢伸手去抱她们。全然没有感觉。
她缓缓说道：
“我感觉我们就像在重新来过一样”。
我恍地一下就哭了。抱着更紧了。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背上的孩子，睡得很沉，高原的气候使她孩子的脸绯红着，帽子已经被反过来了，而她并不知道，我停下车，熄火，追上她，拍拍她指了一下背上的孩子，然后帮她把帽子给孩子盖上，让他继续熟睡。她双手合十向我道谢，我微笑着注视着她：好一个安详的女子。
布达拉住了两晚后，在一天的夕阳下，我又看到了她，那个在路上唯一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女子，而这次她背上的孩子终于好好把帽子戴上了。她已经排在人群中，准备等待活佛对她的洗礼。人群移得很慢，大家都很平静地等待着，等待前面的人祷告完，然后再挪下自己那么的微小一步，蹭着地的挪了那么一下。我就一直等着她结束，我想她肯定会认得我的。
看到她跟活佛就说了几句话，好像也并不需要活佛的什么回答，然后就离开了。我注视着她下来，然后走到前去。
“你要回去了吗？”我又像第一次那样拍了一下她。
“不，有点晚了”。
我很想问她在祷告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发现有点不妥当。就这样，尴尬开始。平日里根本就不这样跟女人聊天，自然而然不会去找什么话题。
她主动了：“能住你哪里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吓到我了，是没钱吗？感觉不是。为什么说我是一个好人，我是吗？
我同意了，说“跟我走吧”。顺手帮忙拿她带的那个包裹，她感觉很自然地给了我，仿佛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发生过，或者就是按这样发生的。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并没带多少行李，包裹里的东西可能都全是为那个孩子准备的。想想，一个人，这么长的路程，这么难熬的日子，她居然就这样很平静地过来了。是在赎罪吗？还是在忏悔？她到底有怎样的故事？怎样的信仰才让她到了这里。这条朝圣路，她到底走了多久？另外陌生人是怎么让她安全的？
我没想通地领着她走到我屋外。
我让她进来了。
屋里的暖气被我供起来，加了点煤炭就自然燃上了。关了门，密闭着，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
“屋里还是蛮暖和的呀”，她有点轻松地开始说话了。
“是呀”
一会儿，我问：“想吃点什么吗，我只能去附近给你买一点”
“奶制品多买点好吗？”
“孩子还在吃奶吗？”我诧异地问。
“是的，她很乖，只要吃饱了就睡，不吵不闹。”边说边抚摸着已经抱在手上的宝宝。
“嗯，我多买点”。然后就出去了。
回来后带着的鲜羊奶，熟鸡蛋，我放在炉子边温了温，让她多吃点。她嗯嗯地点着头，很喜欢我这样地对待。
吃完孩子就醒了，她抱着孩子，摸了摸孩子的屁股，然后给它换了一块尿布，哄了哄。孩子瞪着眼，好奇地观望这个世界。
“真可爱呀”，我感慨到。
“对呀，她真的真可爱”
“有名字了吗？”
“毛毛”
他一说完，我惊了惊，可能想到一些事，刚好跟这有关系吧。然后轻声呼唤了一下：“毛—毛—”。不自觉地去抚摸她的脸，好滑好嫩，真的一模一样呀。我把手指故意放她嘴巴，她可爱地自己就伸舌头去舔了。我被逗笑了。她说：“应该是饿了”。
“那她居然不哭？”我好奇问到。
“不哭，她很懂事，或者又不懂，不懂好好表达自己的本能，就算饿了也不叫，就安安静静地，像上天给我的陪伴一样，只要抱着她，就有温度，就不哭”。
“好神奇的一个宝宝，我爱上她了”。
“嗯，她确实让人很喜欢。我要喂她点奶水了”
“是让我回避一下吗？”
“不用了”。
我怵在那里，看到一切。她卷起自己的半边衣服，露出自己的乳房，很大一个，我想够孩子的肚子了。然后温柔地把自己的乳头喂到孩子的嘴里。我能感觉到孩子的饿，一接触就含进去了，咽奶水的咕嘟咕嘟地声音仿佛都能被我听见。
“奶水够吗？”我突然不自觉地问道。
“够的，我每天都尽力在使劲吃”。
“然而你还是很瘦”。
“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很瘦”
我不说话了。孩子的奶也吃完了。
“睡觉吧，今天肯定有点累了”
“嗯”
“你和孩子睡床上吧，我这边有个椅子可以靠着”
“嗯，辛苦你了”
她起身，帮孩子脱了两件衣服，自己的也脱了一件，然后就回床上睡了。我也很累，做椅子上睡到第二天。
早上我自觉走出去买早饭，或者说突然有了责任感，有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我就有责任喂饱她们。不再像往常睡到晌午，睡到头昏脑涨再起来继续逃避这个世界。如今是为了让她们好好活着，自己的人生勉强有了那么一丝意义。
“这人生到底是哪种意义？”
我走在这寒冷的路上想到这个问题，在遇到那个女人之前，之中，之后，我的人生是怎样的意义？我对自己称述着：
“之前，可能是无意义的，完全为了把事做好，自己在不断设定目标罢了。之中，就是现在，可能发现当别人寄托在我身上时，我就有养活她们的意义，为了生命，为了活下去。之后呢？她们母女俩走之后呢？”
我突然被自己的问题呆住了，停滞着，使劲理脑袋中的思路。我不是还有父母，亲人，朋友吗？为何莫名地失望感是：就在于女人，在于孩子？！
我回来了，提着豆浆和糕点，还有鲜羊奶，熟鸡蛋。她也醒了，看着她睡醒的样子，眼里迷惑着，充满着温柔，对世界的平和，有点像我的妻子。
过后洗漱完，她吃了早点，喂了自己的宝宝，开始一天的生活。
“有什么安排吗？”我问她。
“要不你带我去周边走一走吧，我一直想陪，——，”她断了句然后重新说：“我一直想自己过来看看的”。
我感觉到了是她和她丈夫的约定，可实现者居然阴差阳错变成了我。
我带她出去了。
路上她东看看西瞧瞧，想找点什么留下。最后是把梳子，牛角梳。她很熟练地挑了两把，送给了我一把。
“我对这东西的产地很了解”，我笑着接过她给我的礼物。
“我来自那个地方”，她也微笑着对我说。
我知道我们说到了同一座城。然而我们并不把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们又继续逛着，逛了许久，吃了晚饭，我们回来了。
我们一起坐在炉火边，她依旧抱着自己的孩子。
“你向喇嘛在祈求什么？”我终于问了出来。
她没直接回答，开始说她的故事了
我男人突然不爱我了。
哦，怎么突然不爱了？
可能是由于我生下了他的孩子，日子变得慵懒，不再打扮自己吸引他，可能是由于我家务做得不勤快，让他失望。可能我太爱他，一直缠着他，压抑着他，导致他反抗了。可能。。总之就是不爱了。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不爱我的时候很平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没有任何一丝悔意。我伤心透了。哭了一夜，也没挽回他。我说看着孩子的份上，求求你可怜我，收留我们母女俩，不要离开，不要抛弃我。但是没用的，他发了疯地推开我，哪怕床上的孩子嗷嗷哭着，也不在乎。拿着他的大衣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我听着很伤心。所以你去向活佛请求他回心转意对吗？
是呀，我跪拜活佛，祈求，想让他的圣灵显现，帮帮我，帮帮我和我的孩子，帮帮让这个男人回头吧。我一直等着他。
你就不恨他吗？
不恨，我很感谢他，给了我孩子，让我活下去。
所以你还很爱你的男人？
是的，当我跟他发生第一次关系的时候我就注定一辈子都是他的女人了。我爱他，爱得无怨无悔。我每每想起他都在笑，我已经在用灵魂爱他了。只要他回头，我什么都愿意。当然，我也好想他继续说也爱我，不过这可能是奢侈的，我不敢，只要他回来，我没有一丝其他渴望地。真的没有。
我点点头，好想抱着面前这个女人。
屋里烧着水咕咕咕地说开了，我去拿开，倒了一杯给她。
她突然反问我：你呢，你在祈求什么？
我女人突然不爱我了。
啊，哎。怎么突然不爱呀？！她看着很焦急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她突然不爱我了。可能是我做得不够优秀，可能是我让她失望，可能是她已经打心里瞧不起我，可能是。。总之就是不爱了。
唉。
我和她是异地，平日里都很忙，难得见一次。曾经每见一次，几乎都是红着眼的，我们相互是爱得多么深沉，我们离别时吻得泣不成声，互相告诉对方：我爱你，我爱你。我们抱着，尽情感受对方带来的爱，那爱，心窝里的爱，灵魂深处的爱，我们都说给对方听，我们不想停止拥抱，不想停止接吻，我们想一直保存这样一个状态。我们很爱呀。
可是异地时间长了，人就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我继续说给她听。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还是因为什么？总感觉开始有些东西在失去，可我没想到的居然是失去了爱。她说是因为我的不确定，我有意无意地让她伤心，导致她的失望，慢慢堆积，成了绝望。直到有一天她在面对亲人离去无法掩饰的伤痛面前，选择同样抛弃我。
当她这样一说我就去她那座城，很晚了。凌晨一点左右，我们终于把事情办妥，或者是她终于完成了她想要的：离开我。她对我说的话我一直还记得：我对你没感觉了。
倾盆大雨。
我当时成全了她，让她离开。可是最后却哭得死去活来，明明这么好的一对，明明就明明就，咋就突然没感觉了，没感觉了呀！
你知道感觉是什么嘛？我问她。
她听故事听得太出神了，被我一问迷茫着支吾了一下。
我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
自从那天过后就养成了一个惯性，在凌晨一点左右睡不着，也经常在这个时候想起她，想到时又情不自禁流出泪。然后又睡着，重复着，所以就害怕黑夜，害怕凌晨这个时间点。
所以你是在祈求一个安稳觉吗？她有点故意打岔说道，因为她也希望把我拉拉，不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留下男人的眼泪。我听出来了。
不，不是。我一直在想爱是什么？感觉是什么？这股牵扯着神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找不到。我好无助，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找不到呀。
所以你去向喇嘛请求这个？
是的，但他没告诉我。所以我一直徘徊在布达拉。
哦。
可能此时我们都需要理理情绪。
才发现原来我们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两个人，错了，可能这一路上以来都是我们这种可怜虫，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哀，却发现到头来悲哀都是那样，要么被抛弃，要么被抛弃，我们像上帝故意造成的一对一对孤儿，在寒风中生活着，经历着风、刮伤了自己的脸，写得一脸憔悴，眼里充满忧伤和故事。我学会了吸烟，走了出去，让她睡着。在冷风里感受被抛弃的温度，烟圈陪着自己。人一生，这样的事不多，可是当每次重要的事都不在的时候，就结成一个一个心结，就再也打不开了。我吹了一个烟圈，开始变大，变大，变大，散到这空气里。
“能原谅自己多好！”我不禁仰天泪两行。
第二天她醒来，说没怎么睡好。
我说可能是昨晚想的事有点多了。
她没怎么接话题，我们又继续开始生活。依旧出去转转，转到快夜里了就回来。
我发现我不应该欺骗你的，因为你是一个诚实的人。
“怎么？”不清楚突然她说这话的含义了。
“其实是我抛弃了我的男人”。
“啊？”这确实很令人奇怪。
我的男人很爱我，最起码我走的时候他表现出很爱我。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爱他了，或者说很早之前我就不爱他了。
我点点头，她继续说道：
我也想直接就抛弃他的，可是发现下不了手。所以我一直忍着，没告诉他。
可你还是抛弃了他对吧？
是的，最后还是抛弃了他。不过可能也是他绝望了。
怎么说？
自从不爱他那个心理阴影出现后，我就一直睡不着，我每天都辗转反侧地在想这些事，在想如何离开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如何去做，如何下得了手，并且我们还有一个孩子。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有点想跟我做爱了。我当时并没有阻止，就静静躺着等他解下我的衣扣，把我脱地一丝不挂。他很兴奋地吻我，我身体也被他弄出感觉来了，可是我心里不想跟他做爱，也就表情呆滞，一动不动。他问我“怎么了，不舒服吗？不想吗？”我没回答，他吻我时也不自觉把脸转向一边。可是毕竟男人的裤子脱了，我被他插地很疼，可能就是没有淫水帮忙润滑的原因。很快地，发现他也没多么强大的欲望了，草草地射了出来。然后不再抱着我，就睡去了。那晚肯定他失望透了，因为我睡梦中醒来发现他还在拿着手机，思索着什么事来。
不过当我知道原来不想跟他做爱这件事对他影响这么大，我就知道怎么离开他了。过后，他每次再提出要做爱，我都没答应。最开始他很不适应，还想弄我，把我身体弄得想。但是我就是在心里排斥，面对他对我身体的侵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这样的次数多了，他过后再次提出这些请求，我只要没反应，他就放弃。越到后面，他就再也没提出这些要求了。
那过后他再也没提性生活了吗？
是的，没提了。我不清楚他是怎么控制自己的。总之我记得当年年小，家里还有头公牛，每到发情期，如果不满足它，它就蹭墙，我当年去喂它吃草，还被它顶了一下，那疼，现在都记得。
所以过后他是找外面的女人了？
不清楚，我感觉不是。因为有一天，我们还是一起躺在床上，我感觉床一直在动，然后瞟了一眼他，发现他闭着眼，满脸泪珠。顿时知道不再如先前那么美好了，这对于他而言，就是折磨、心酸。
那你过后怎么跟他说你要离开的？
不是我说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我发现他开始有点因为我而堕落，郁郁不欢，最严重的是怀疑自己，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完了。果真，一起去了医院，检查说精神上出了问题。但是他也不在意，喝酒的次数明显变多。过后终于也筋疲力尽了，他说要离开我，跟我离婚。
我同意了。
最毒女人心，你真心寒。
是的，可这没什么，他想失去我是因为这样他会好一点，而他更想要我们的孩子。我不会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他太爱我了，既然我已经不跟他在一起了，那么孩子也就没必要去唤醒他。他想通过孩子找回原来那个我，可是原来那个我早就不在了，我不爱他，一点都不爱。所以我要浇灭他最后一颗希望的稻草，我要给他绝望。让他知道现实，一无所获，然后离开。
你太狠了。
是的，他说离婚过后我们很快就办完手续，在争孩子这件事上，他一直不妥协。一天，凌晨，我见他熟睡，就逃出来，再也没回去过，就这样，一路走来了拉萨。
那你还很虔诚地跪拜佛祖？是有什么愿望？
我想原谅自己。
原谅你什么？
她突然就陷入了深思，不懂怎么组织语言，也不准备说。把炉子边的鲜羊奶打开，喝了起来。喝的很慢，没停口。就知道她并不是口渴想喝水，只是开始在原谅自己什么，但这原谅什么也应该不会说出口了。然后就去抚摸床上的孩子，胖滚滚的身体，大大的头，稍稍有了点高原红的脸蛋，睡得那么熟，那么熟，却一点都不知道人间的故事，可能从她懂事起的第一个问题：
“妈妈妈妈，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妈妈说：“你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
“不需要爸爸吗？”
“不需要！”
我还需要把话题继续吗？感觉她已经开始不想再说了，而这最后的诉求，我多么想直接读懂，却发现怎么都读不懂。
她重新回到炉火边，缓慢坐下，轻描淡写地说：“我感觉你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被惊住了，是的，被她说中了，可是她怎么能读懂我的？确实，我不是那个表明上告诉他原因的男子，我的故事可能根本就不是说出口的那样，我伪造了，欺骗她，却被她识破了。既然她是这样一个女人，那我坦白又何妨？
“是的，我欺骗了你。其实是我抛弃了我的女人。”
“嗯？”她期待着下文，嗯的那一声却让我感觉她已经知道了我的下文。我还是继续说出来。
“我不爱她了。”
“嗯。”
“当日子过得很平淡的时候，人总想搞出一点事情来。我突然不爱我的女人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爱。可能时间长了，日子久了，她不再像曾经那样吸引我了。可能这也跟性有关。当我发现不再有任何兴趣解她的衣扣，对她没有一点欲望，也就知道不爱了。也可能分开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的经历都不一样，她跟不上我的节奏，她在思想上跟我有了重大分歧，我不想跟她说话了，我就知道不爱了。总之，就是不爱了。”
“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
“不是，我当时并没想着离开。”
“那——”
“我只是将投入在她身上的时间换了一个地方，我投入在了我的工作上。这样，我变成了工作狂，一点儿都没错。当你越忙，才发现任务越多，任务越多，越忙，在这种死循环下，我忙得不可开交。当她偶尔联系我时，我也不是立马回，看到就回，或者看到也不回。我的脑袋中开始没有她，当不把她放在第一要位的时候，有时候都会隔好多天才会想起没回她的信息。而此时觉得很正常，没有一点异样。”
“她没发现吗？”
“我以为她感觉到了，可是当她说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并没发现，她还是以为我深爱着她，只是由于确实很忙，忙得没时间理她而已，她自己在内心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一直安慰自己。”
“好吧。”
“我不理她的那段时间，她也开始找事做，所以渐渐我们也开始不联系。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变成了一个星期，我觉得没什么异样，不清楚她怎么样。她没告诉过我她不好的感受，或许是在撑着不告诉我，因为不在一起的时候，她自杀过一会，而我却并不知道。”
“她干啥了？”
“后来从她的日记中发现：那一晚，她很痛苦，她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又抚摸着我们才生下的不久的宝宝。她思绪混乱着，她好难受，她在日记中并没记载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这样。她想不通了，又想睡着，所以她吃安眠药，吃了一粒，还是清醒着，又继续一粒，还是清醒，又继续，还是清醒，结果就一把喂进了口里。这下就真的睡着了。邻居听到孩子一直在哭，心想怎么能这样不顾孩子呢。就一直敲门，发现没反应，再敲，还是没反应。就感觉有点异常了。他们直接用榔头锤开了门，发现我妻子在床上，快没知觉地呼吸着。又看到旁边的药，立马就送医院了。还好，她被救活了。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照顾她的邻居，再看着自己的孩子。心里变得开朗多了。她都没意识到她自杀，但是她在日记里写道那个时间她感觉去地狱走了一遭，好难受，确定一切都完了。然而她却回来了。回来后，她开始好好活着。因为两三天的没联系我，我也没觉得什么。过后她也很正常的联系我，并且还略点爱意，这更加养成了我肆无忌惮不理她的样子。毕竟男人不能被宠，一宠就上天了。她这样地爱着我，会让我觉得家有娇妻，外面鬼混又何妨？”
“这样了，你还离开她？”
“不是我说的离开。当我长时间的不理她，不关心她，她真的就受不了了。可能她觉得离开我才能更好地生活，所以她主动提出来说离开的。”
我停了停继续说：
“可能就是我这种有意无意地跟她聊天，让她开始绝望。当跟她的聊天不加一点语气词的时候，我发现这确实跟曾经很不一样了。就算在曾经，我不会用哦，嗯，这样一个词去回复她的，而现在，我经常的哦，嗯。曾经几乎只要有语气的地方，我都会加呀，吗，呢这种语气词。而现在，对于她发过来带着惊奇的语句，我也最多回一个表情。人是相互的，我这样回她的次数多了，她也不再一直缠着我。可能有时候在想我，故意说一些亲昵的话，可我假装没看到，不回地扯开了话题。当发生这样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时，有一天她可能绝望了，对我说要离婚。”
“你直接同意了？”
“没有，我回去找她，只想看看她的样子，看看她的生活。嗯，发现一切都很好，然后我就决定离婚。那一晚，我们都很平静。总之我是想离开了，可能她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就签了离婚协议，过后几天也办好了手续。然后我就离开了，再也没回那个家。”
“孩子呢？”
“我给了她，她说她需要孩子。我没争，我也并不需要这个孩子，何况她还在吃奶，我一点儿都不想带孩子，就是累赘。”
“那你为什么会来布达拉？”
“那天，我正在工作，秘书说有一份信。我拿过来，发现是她寄过来的。打开是一个本子，日记本。记录了我没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写的所有日记。我才知道她自杀过，而我不在，她每夜每夜的哭泣，而我不在。孩子很懂事，不怎么哭，会把手伸过去擦擦妈妈的泪，我也不在。她偶尔的高兴又变成失望，这些我都不在。只留下她一个人苦苦地思恋我，爱我，爱得醉迷，但却不敢告诉我，怕我给她的回应让她更绝望。她发生的一切故事，我都不在了。她独立了，开始为了自己活着，可是最后一篇她还是写着：
我爱你，自从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就爱你；为了你，生了一个孩子，我爱你，至死不渝。我会把孩子好好养大，我也会让她记住她有一个爸爸，一个很英俊帅气爱我们的爸爸，一个拼命赚钱养家给我们温暖的爸爸，一个伟大的爸爸。只是爸爸在为我们母女俩的未来时，死去了。但孩子你要记住：爸爸是最爱你的，妈妈也是最爱你的，你是最幸福的孩子。
我读完，稍稍有一点心疼。结束了我忙碌的生活，开车来我们曾约定一起来看看的布达拉宫。”
“所以你也在祈求什么？”
“我想原谅我自己。”
“原谅什么？”
当问我这句话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苦笑了一下，重复她的样子将鲜羊奶打开，尝着这味道，哇，膻味好重，不知道我妻子喝能不能适应这种腥味，这可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我们停止了交谈。忽然发现我们又成了同一类人，一类绝情、心安理得的人。口口声声说被抛弃，最终却发现是自己抛弃了别人。说好的一起走，不放手，到白头，结果誓言像狗屁一样栽在了树脚下，熏人老远。我走出去，又对着天，抽起了烟，吐着的烟圈又一圈一圈，变大，散去。不禁仰天泪两行。
等我进来后，她已经躺床上了。
“你回来了呀？”
“嗯。”
“上床跟我一起睡吧。”
我没思考地随着她的语言，走去了床边，躺下，靠着孩子。
“抱着我吧，还有我的孩子。”
我慢慢伸手去抱她们。全然没有感觉。
她缓缓说道：
“我感觉我们就像在重新来过一样”。
我恍地一下就哭了。抱着更紧了。
